手术室的灯光终于暗下来时,丁子轩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长达八小时的主动脉瘤剥离术,像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他握着手术刀的手稳如磐石,神经却像被拉满的弓弦,直到最后一针缝合落下,才骤然松弛下来,疲惫如潮水般将他淹没。
“丁主任,您真是神了!”助手递过来的温水杯在他手里微微晃动,“最后那个角度,我看了三遍才敢确定。”
丁子轩点点头,没说话,只是摘下沾着汗水的口罩,深深吸了口气。消毒水的味道钻进鼻腔,带着点冰冷的清醒,却压不住太阳穴突突的跳痛——这已经是他连续第三天主刀超过六小时的手术了。
“楚医生呢?”他揉着眉心,视线扫过空荡荡的观摩室。
“刚才还在这儿,可能去整理病历了吧。”董嘉的声音带着点揶揄,“丁主任,您这几天是不是对人家小姑娘太严格了?我看她今天在台上,脸都白了。”
丁子轩的动作顿了顿。
他想起下午的手术观摩,楚幼鱼站在后排,手里的记录笔悬了半天,却一个字也没写,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手术台,像在看一场与自己无关的电影。他当时皱了皱眉,低声提醒:“注意止血钳的角度。”她却像没听见似的,直到董嘉碰了碰她的胳膊,才猛地回过神,脸瞬间红得像被烙铁烫过。
这不是第一次了。
上周的病例讨论,她把“房性早搏”说成了“室性早搏”,被他指出时,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是因为羞愧,更像种茫然的无措;前天下班前,他让她整理术后记录,第二天交上来的表格里,居然有三处明显的日期错误,字迹潦草得像换了个人。
丁子轩脱下手术服,指尖的颤抖比平时更明显。他不是没带过实习生,董嘉刚来时比楚幼鱼还毛躁,总爱在手术台上说俏皮话,被他瞪过几次才收敛;还有之前的几个学员,有的紧张到拿不稳止血钳,有的胆小到不敢看缝合过程。
但没有一个像楚幼鱼这样,眼神里总带着种游离的空茫,像颗找不到轨道的星。
“她是不是对外科没兴趣?”丁子轩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疲惫,“如果实在不喜欢,强撑着也没用。”
“怎么会?”董嘉笑着拍他的肩膀,“楚幼鱼可是冲着您来的,入学时就说最崇拜丁主任,能进您的团队,她激动了好几天呢。”
丁子轩没说话,只是拿起白大褂往身上套,布料蹭过手臂时,带着点冰凉的触感,让他的头更痛了。
或许,问题不在楚幼鱼身上。
或许,是他不适合当老师。
这个念头像根细针,轻轻扎进心里,带着点钝钝的疼。他从小就习惯了独自奔跑,跳级、提前毕业、年纪轻轻主刀大手术,一路都在和“优秀”较劲,却从没学过怎么放慢脚步,等一等落在后面的人。
他会精准地指出学员的错误,却忘了教他们怎么改正;他能冷静地分析复杂的病例,却没耐心解释最基础的原理;他习惯了用手术刀说话,却不知道怎么用语言,把自己的经验,变成别人能接住的光。
走出医院时,雨已经停了,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味。丁子轩站在公交站牌下,看着晚高峰的车水马龙,突然觉得很累,不是身体上的累,是从心底涌上来的、无处安放的疲惫。
回到家时,客厅的灯亮着,暖黄得像块融化的黄油。三玖正系着围裙在厨房忙碌,锅里炖着的排骨汤咕嘟作响,香气顺着门缝钻出来,把他满身的消毒水味都冲淡了些。
“回来啦?”三玖转过身,脸上带着温柔的浅笑,是她对外人时绝不会有的柔软,“快去洗手,汤马上就好。”
丁子轩没动,只是站在门口看着她。她的发梢沾着点面粉,像落了层细雪;脸颊被厨房的热气熏得泛红,像颗熟透的苹果;手里还拿着汤勺,正轻轻搅动着锅里的汤,动作温柔得像在对待易碎的珍宝。
就是这样一个在外面会保持礼貌距离的人,在他面前,却会把汤熬得恰到好处,会记得他不爱吃香菜,会在他晚归时留一盏灯。
“怎么了?”三玖察觉到他的不对劲,走过来摸了摸他的额头,“是不是不舒服?”
她的指尖带着点温热的水汽,烫得他皮肤发麻。丁子轩摇摇头,突然伸手,把她紧紧抱进怀里,下巴抵在她发顶,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三玖,我有点累。”
三玖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伸手环住他的腰,轻轻拍着他的背,像在安抚一只受伤的大型犬:“累了就歇歇,汤我温在锅里,什么时候喝都行。”
丁子轩没说话,只是抱着她,把脸埋在她颈窝,闻着她发间的樱花香,和排骨汤的醇厚味混合在一起,像个能治愈一切的魔法。客厅的时钟滴答作响,锅里的汤还在咕嘟,世界安静得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慢慢松开她,拉着她走到沙发边坐下,自己则把头埋在她怀里,像个寻求安慰的孩子。三玖的腿很软,却稳稳地托着他的头,指尖轻轻拂过他汗湿的发,动作温柔得不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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