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大港的十二月,风裹着炼油厂的油气味,刮在脸上带着点涩。林阳把刚写好的客户沟通话术纸叠好时,手机在工位上震得格外响,屏幕跳出“王明轩”三个字的瞬间,他捏着钢笔的手顿了顿——这个名字在通讯录里沉了快十六年,此刻亮起来,像炼油厂夜晚不灭的塔灯。
“林阳!你个长春师大出来的,还喘气呢?”听筒里炸开的东北话裹着暖气片的嗡鸣,王明轩的大嗓门差点掀翻他的耳膜,“12月24号!平安夜!我在朝阳办事儿!你要是敢不来,我带着陈默他们仨,开春就去炼油厂宿舍堵你家门!”
林阳对着桌角的“新人入职须知”呵出白气,纸上“试用期三个月”的红章还很新鲜——他10月中旬才进这家保险公司,满打满算刚干了不到俩月,连公司茶水间的位置都还记不太清。主管早上刚在新人会上敲着桌子说,月底前要是开不了三单,试用期就得延长。他瞥了眼台历,12月12号,离24号还有十二天,手里唯一有点意向的张大爷,昨天还打来电话问:“小林啊,你这刚上班的,办事牢靠不?你爸可是炼油厂出了名的实在人,你还是长春师大05级汉语言的,当年你写的毕业留言我还留着呢。”
“我……”林阳想说手头事紧,话到嘴边却撞进记忆里——长春师范大学的雪总下得早,2007年的冬天,王明轩裹着件漏风的棉袄,举着本《古代文学史》在宿舍楼下喊他:“林阳!汉语言的课要点名了,再不来给你答到都瞒不住了!”那时候王明轩总爱凑到他宿舍,看他写散文作业,说“你们05级中文的就是不一样,说句话都带劲儿”,还说等他结婚,要在朝阳老家的炕上摆上林阳写的对联,“咱长春师大05级的,字肯定漂亮”。
“地址发我。”林阳听见自己的声音穿过听筒,带着点长春口音的尾调(在天津待久了,总被人说“你这普通话里有东北味儿”),“肯定到。对了,跟谁啊?大学四年没见你谈对象,毕业这十六年更是杳无音信,藏得够深啊。”
听筒那头顿了顿,接着是王明轩不好意思的笑:“嘿嘿,说出来你别惊着——玩劲舞团认识的,网友!新疆的姑娘,叫古丽,贼飒,比视频里还好看!”
挂了电话,客户话术纸被风吹得哗哗响。旁边工位的老员工李姐正对着电话耐心解释:“张阿姨您放心,小林这孩子实诚,他爸是炼油厂的老班长,长春师大05级汉语言毕业的,当年在学校就爱写东西,现在写的条款解读比说明书还清楚……”打印机吞吐纸张的声音像台老旧的输油泵,林阳摸出手机,点开和王明轩的聊天记录,最后一条停在去年中秋,他发了张在炼油厂宿舍楼下拍的月亮,配文“举头望明月——长春师大的月亮好像更亮”,王明轩回了个龇牙笑的表情,说“等我有对象了,带你俩回咱学校看看,咱05级的宿舍楼不知道拆了没”。
原来这十六年,他真没闲着。林阳想起2009年毕业散伙饭上,张野拍着王明轩的肩笑:“你小子,总往05级汉语言宿舍跑,是想偷学写诗追姑娘?”王明轩灌了口啤酒,红着脸说:“林阳写的那句‘雪落操场如宣纸’,我记到现在——缘分没到呗。”现在想来,缘分大概是藏在网线那头,在无数个敲着键盘练舞步的深夜里,悄悄长了根,像他当年在长春师大图书馆里,偷偷在笔记本上抄的那句“天涯若比邻”。
主管刘哥叼着烟经过,瞥见他桌角的《古代文学史》课本——是长春师大的教材,扉页上还写着“2005级汉语言林阳”。“小林,”刘哥吐了个烟圈,“上午那个张大爷,刚才又来电话问退保的事。你下午再跑一趟,他是你爸炼油厂的老同事,看在你爸和你‘05级师大才子’的面子上,新人期第一单可别黄了。”
林阳捏了捏眉心。张大爷的那份意外险,是他入职第三周谈成的第一单——当时大爷在炼油厂宿舍楼下晒太阳,听他用“就像给生活加个逗号,喘口气再往前走”的话解释保险,拍着大腿说“还是05级出来的读书人会说话,你爸教得好,大爷买一份”。可昨天大爷儿子打来电话,在听筒里喊:“读个汉语言有啥用?毕业十六年才刚开始卖保险?退保!”现在退保,不仅新人期的业绩表要空着,连带着父亲早上还特意打来电话叮嘱的“咱炼油厂的人,做事得有始有终,你当年写毕业论文改了七遍,这点事算啥”,都得打折扣。而王明轩12月24号的婚礼,正好是张大爷说“最后给三天考虑”的日子。
中午去厂门口买煎饼时,林阳站在寒风里等摊。卖煎饼的大姐是炼油厂食堂的退休师傅,手冻得通红,铁鏊子上的面糊“滋啦”冒白烟,他望着对面的炼油厂大门——父亲穿着蓝色工装,正和门卫老李头唠嗑,胸前的“安全生产标兵”奖章在雪光里闪,看见他就挥挥手,嘴里喊着“张大爷刚来过,说‘05级师大毕业的孩子懂情义’,让你安心去”。他掏出手机给王明轩发微信:“新疆姑娘?可以啊你,十六年没动静,一出手整这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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