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之鹰·第五十三章
1938年小满的关东山落了场雷阵雨，云岭溶洞的岩壁上渗着水珠，在火把的映照下像淌不完的泪。燕双鹰蹲在篝火旁擦拭步枪，枪管的反光里映出刘阿三的身影——那家伙正帮着伤员换药，缺了半只耳朵的侧脸贴在绷带卷上，动作比三天前在密林里熟练了不少，只是碰到伤口边缘时，手指总会下意识地顿一下。
"燕爷，张木匠让你过去。"刘阿三的声音带着点怯，手里攥着块染血的布条，上面绣着的十字记号被血浸得发黑，"老人们说......说要商量攻打鹰嘴崖的事。"
燕双鹰把擦枪布塞进腰间，目光扫过溶洞角落的孩子们。李寡妇家的小儿子正用树枝在地上画鹰，画得歪歪扭扭，翅膀却张得极大，几乎占满了整个地面。他想起刘阿三母亲说的话，老人摸着那些绣着十字的破军装，瞎眼突然亮了亮："这针脚......像落马坡的苏绣手法......"
张木匠的草铺前围了几个护民队老队员，地上摊着张桦树皮地图，上面用炭笔标着鹰嘴崖的布防。老人断了的腿用树干固定着，膝盖处的布条渗出暗红的血，却仍用削尖的树枝敲着地图上的红点："日军把军火库藏在暗河三层，那里有步鹰亲自布置的连环陷阱......"
"步鹰到底在哪？"燕双鹰突然问，树枝在"暗河入口"的标记上顿了顿，"上次炸军火库时，没见到他的人影。"
张木匠的手僵了僵，炭笔在树皮上蹭出片黑痕："老伙计的心思，我猜不透了......"他往篝火里添了根柴，火星子溅在草铺边缘，"但他留下的陷阱图，标的全是日军的布防死角......"
洞外传来刘阿三的喊叫，混着孩子的哭声。燕双鹰冲出去时，正看见刘阿三掐着个瘦高个的脖子，缺了半只耳朵的脑袋青筋暴起："你说谁是汉奸种？！"他另只手里的木棍举得老高，却迟迟没砸下去，眼眶红得像要滴血。
"本来就是！"瘦高个是新逃来的难民，胳膊上还缠着日军的刺青，"你爹当年给日本人当狗，被步鹰一刀劈了......"
"闭嘴！"燕双鹰的步枪顶在瘦高个太阳穴上，枪身的凉意让对方瞬间瘫软。他拽开刘阿三时，摸到这家伙后背的衣服全湿透了，像刚从水里捞出来，"回来说。"
溶洞深处的石缝里，刘阿三蹲在地上，用指甲抠着岩壁的青苔，指缝里渗出的血珠滴在石笋上，很快晕成一小片暗红。"我爹......确实给日本人干过活。"他的声音闷得像被石头压住，"民国二十一年，关东军在落马坡修炮楼，他是被抓去的民夫......"
燕双鹰往他手里塞了块烤红薯，是李寡妇刚烤好的，热气透过粗麻纸烫得人指尖发麻。他想起三天前刘阿三母亲说的"苏绣手法"，老人当时叹了口气："落马坡的苏绣传人，就剩老苏家的媳妇了......那女人后来......"
"我娘是苏州人，当年跟着戏班子来关东山的。"刘阿三咬了口红薯，烫得直吸气，眼泪却突然掉了下来，砸在红薯皮上，"我六岁那年，炮楼塌了半边，日军说是民夫故意拆的，把我爹吊在老槐树上......"他的牙齿咬得咯咯响，红薯渣从嘴角漏出来，"我躲在柴火垛里，看见个穿黑棉袄的人举着刀......"
燕双鹰的心脏猛地缩紧。民国二十一年是1932年，那年步鹰确实在落马坡活动，护民队老人们说过，他单枪匹马端了日军炮楼，还在老槐树上吊死了七个汉奸——其中就有个姓刘的民夫小头头。
"那人脸上有刀疤吗？"燕双鹰的声音像溶洞里的冰泉，冻得人舌尖发麻。
刘阿三的肩膀剧烈地抖了抖，红薯从手里滚到地上，沾了层泥："左颧骨上有道疤......像条蜈蚣......"他突然抓住燕双鹰的手腕，指甲几乎嵌进肉里，"燕爷，你说......步鹰为啥要留我半只耳朵？"
篝火的影子在岩壁上晃，把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像两个对峙的问号。燕双鹰想起第一次见刘阿三时，那家伙缩在伪军堆里，步鹰的刀劈下去时，明明可以直取咽喉，却偏了半寸——那不是失手，更像故意留下的记号。
"你娘知道这事？"燕双鹰捡起地上的红薯，用袖子擦了擦泥。
刘阿三的头垂得更低了，缺了半只耳朵的地方红得发亮："我娘眼睛没瞎时，总对着张绣着鹰的帕子哭......"他往石缝深处摸了摸，掏出个用塑料袋裹着的东西，层层打开后，是块褪色的苏绣帕子，上面的鹰头绣得栩栩如生，只是左翼被烧了个洞，"她说这是杀我爹的人留下的......"
燕双鹰的手指抚过帕子上的针脚，确实是苏绣的缠针手法，和张木匠草铺前那些破军装上的十字记号如出一辙。鹰头的眼睛用的是金线，在火光下闪着微弱的光，瞳孔处却有个极小的针孔——这是步鹰的习惯，他绣护民队记号时，总爱在中心扎个小孔，说"鹰得有透气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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