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浸了墨的棉絮,沉沉压下来时,文妍霞终于从藤椅上站起身,椅面的凉意透过薄薄的裙料渗进来,倒让她清醒了几分。“好啦,天色不早了,我该回家了。”她拢了拢被晚风吹乱的鬓发,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怅然。
木河正低头数着石桌上没下完的象棋子,闻言猛地抬头,眉头拧成个疙瘩:“回家?这么晚了还有车吗?”他记得清清楚楚,去Z县的末班车在县城里是下午五点半,暮色刚漫过树梢就收班了,可此刻天边最后一缕霞光都褪成了灰蓝,腕表的指针早过了七点半,表盘上的荧光在昏暗中一跳一跳的,像在提醒他时间有多仓促。
文妍霞却笑了,眼角的细纹在路灯下漾开温柔的弧度,她轻轻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子:“这里最后一趟车可不是五点半哦,”她故意拖长了语调,见木河仍是一脸茫然,才抿着唇补充道,“是晚上八点呢,还有半个小时,来得及的。”
“怪不得……”木河喃喃道,指尖触摸着这冰凉的棋盒边缘。这阵子在这儿待着,他总觉得处处透着微妙的不同——清晨的露水比别处落得慢,巷口老槐树的影子到了傍晚就会歪向相反的方向,连班车的时间都藏着这样的玄机。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尘土,“行吧,那走吧,这里到车站也得走段路呢。”
晚风卷着一阵花香扑过来,两人并肩走在柏油路上,脚步声被拉得老长。文妍霞几次想开口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偷偷用眼角瞥着木河的侧脸,路灯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忽高忽矮,像她此刻七上八下的心。
汽车站的灯光昏黄得像块融化的黄油,售票窗口已经关了,只有一辆红色的客车孤零零地停在站台边,引擎低低地哼着。文妍霞接过司机递来的车票,指尖触到纸边的毛糙,忽然就没了上车的勇气。她转过身,目光黏在木河身上,像是要把他此刻的样子刻进眼里——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衬衫,袖口卷到小臂,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有些乱,正挠着头朝她笑,眼里的光比站台的灯还要亮些。
“我走了。”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颤,喉间像堵着团棉花。
木河点点头,想说“路上小心”,又觉得太普通,想说“以后常来”,又怕显得唐突,最后只化作一个笨拙的挥手。
文妍霞猛地别过头,飞快地抹了把眼角,冰凉的泪珠砸在手背上,她吸了吸鼻子,转身踏上踏板时,声音已经稳了许多:“再见啦。”
车门“哐当”一声关上,隔绝了两个世界。引擎轰鸣着启动,车灯劈开夜色,客车像条游鱼般滑进黑暗里。木河站在原地没动,看着那抹昏黄的车尾灯越来越小,忽然心里一空——就像小时候攥在手里的糖掉在了泥里,明知捡不回来了,却还是忍不住泛酸。他好像突然明白了文妍霞刚才的眼神,那不是普通的告别,是带着预感的珍重。也许真的见不到了,见不到这个会对着他笑、会记着他爱吃的菜、会在晚风里偷偷看他的文妍霞了,见不到这样年轻、这样鲜活、还把一颗心捧得亮亮的她了。
车尾灯彻底消失在路的拐角时,木河突然撒腿往家跑。晚风灌进喉咙,带着尘土的气息,他跑得越快,心里的声音越急:记下来,得赶紧记下来。
推开吱呀作响的铁门,他手忙脚乱地摸到桌上新买的日记本,他粗鲁的撕开包装,钢笔尖触到纸页的瞬间,他的手还在抖,墨水滴在空白处,晕开一小团灰黑。可他顾不上了,指尖划过纸页,沙沙的书写声在寂静的屋里响着,像在追赶一辆即将驶远的车——他要记下这一切,记下网吧门口的开始,记下她转身时被风吹起的裙角,记下记下那双含着泪却努力笑着的眼睛。
窗外的虫鸣渐密,月光从窗棂漏进来,在日记本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木河写得飞快,笔尖几乎要划破纸页,他知道有些东西正在随着那辆客车远去,而他能做的,只有抓紧时间,把这一切钉在纸上,钉在这个注定要被遗忘的夜晚里。
晨光透过窗纱,在书桌上投下一片朦胧的亮。木河的胳膊肘压着已经写满了的日记本,睡熟了,呼吸均匀地拂过纸面,晕开一小圈浅浅的潮痕。
"木河?木河?醒醒!"母亲的声音裹着晨炊的烟火气飘进来,带着点急切的摇晃落在他肩上。她的围裙还沾着面粉,显然是揉着面就赶过来了。
木河猛地抬起头,额前的碎发被压得乱糟糟地支棱着,眼里还蒙着层没睡醒的雾。"嗯?"他含混地应了一声,手肘从纸上挪开时,还带着道红印子,像是谁在上面盖了个模糊的戳。
母亲看着他这副模样,眉头微微蹙起,伸手替他理了理额发:"你怎么了?考了全年级第一还这么拼?"她的语气里有欣慰,更多的却是担忧,指尖触到他后颈,一片冰凉,"昨晚又没睡好?"
"第一?全年级?"木河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直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他瞪着桌上的习题册,封面上的名字确实是自己的,可那些密密麻麻的解题步骤,看着却像天书——他明明连最简单的函数都算不明白,怎么可能考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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