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股子刻意营造的慵懒劲头瞬间消失,烟杆从唇边猛地移开。
“是又怎样?”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破罐子破摔的粗粝和狠意,“‘饵’这个词用得好啊!庆王舅舅的兵马,确实能解外祖母之困,但这兵刃是两面开锋,割伤别人也易伤自身。哪有把你们端王府死死钉上棋盘来得稳妥?”
他声音低沉下去,每一个字却重得像要砸碎脚下坚硬的土地:“嘉庆长公主她老人家的意思,干脆得很。”
墨晟向前逼近半步,几乎面对面,那烟杆冒出的焦呛气直扑裴戬面门。
“郁澜身上所有能挖出来的好处,要么连人带利一齐归我墨家,攥在我们手心。”
他张开手掌又猛然一握,骨节发出“咔”的一声轻响,眼中戾气暴涨,“要么……一把火,烧个干干净净。”
帐篷后的空地上,一个弯腰佝偻的老仆,正用一块看不出颜色的破布,用力擦拭着地面泥土中残留的一小片不明显的拖曳暗痕。
暗色的污渍渗入泥土,老仆的动作熟练又麻木。
墨晟的目光随意地扫过那个角落,又迅速粘回裴戬脸上,嘴角那抹残忍的笑意加深了。
“呵,”他吐出一大口烟雾,再次发出那令人极其不适的沙哑低笑,“说到那把‘干净’的火,我倒想起一桩小趣事。咱们这位郁四姑娘,金贵着呢。我若是在洞房花烛夜,不顾她啼哭哀泣,硬要让她做个真真正正的新妇……”
他顿了顿,目光幽幽地,一寸寸刮过裴戬铁铸般的脸,试图寻找一丝裂纹。
“你说,会不会有那等好眼色的人,替我提前把门窗都守牢,把嘴巴都缝上?她若哭得厉害,也总会有法子叫她哭不出声,是不是?”
一股冰冷的血液瞬间冲上裴戬的头顶,又在心脏附近骤然冻结。
袖中的双手早已在无人看见的地方死死攥成拳,指关节因用力过度而惨白一片,尖锐的指甲深深刺入掌心柔软的皮肉里。
清晰的刺痛传来。
然而这刺痛,丝毫压不住他胸膛内那颗心脏瞬间传来的的绞痛。
他不能。
不能。
端王府立世百年,盘根错节的根基下是无数人的生死。
庆王府与嘉庆长公主两股力量合流,在朝在野势大根深。
端王府,不能成为他意气用事而被拖下深渊的筹码。
他脸上却如蒙了一层寒霜面具,依旧坚硬如磐石。
下颌绷紧的线条没有丝毫松动,唯有垂在身侧袖口遮掩下的那只紧握的拳,在极其细微地颤抖。
墨晟的目光从裴戬纹丝不动的脸上缓慢逡巡而过,没能捕捉到他预想中一丝裂痕后,那点得意的狞笑终究淡去了几分。
“怎么?世子爷哑了?”墨晟吐出一口烟,语气恢复了几分令人作呕的慵懒,但眼神里的阴冷更加浓郁。
裴戬缓缓抬起眼帘。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最后一点微弱的光彻底沉入冰冷的墨色深渊。
方才汹涌搅动的所有愤懑不甘,仿佛已被狠狠压碎,碾入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你要说的,说完了?”裴戬的声音平静得出奇,没有丝毫波澜起伏,“郁澜自己选的路,无论是什么结果,我既已提醒过她,那么,该担的,她自己担着。她是生是死,是好是坏,是她的事。”
“至于我端王府行事,”他语气中的冰寒陡然加重,刺得空气都冷了几分,“自有铁律章法,不为私情裹挟,更不受任何人掣肘。”
说罢,不再等待墨晟任何回应。
裴戬猛地转身,猎猎的衣袍下摆在湿冷的晨风中卷起一道凌厉的弧度,如断开的刀刃。
他再不回头。
身后似乎传来墨晟一声意味不明的冷嗤,裴戬的步伐没有丝毫迟滞。
他大步向前,只留墨晟在原地。
穿过几座营帐,远远的,能看到郁澜住的那座淡青色小帐的一角。
小巧而清冷,像风雨中飘摇的一株苇草。
小帐前没有守卫,只有一片死寂。昨夜值宿的烛火早已燃尽,此刻连灯罩的影子都模糊在铅灰色的晨光里。
就在裴戬目光掠过的刹那。
“噗——”
一声轻微的响动。
那淡青色小帐篷内部最后一点微弱晃动的烛光,毫无征兆地灭了。
……
今日是定亲宴正式开场。
中军营地里临时搭起的大喜棚,虽不如王府张灯结彩,却也铺开了数张酒席。
来的宾客不多,大多是庆王麾下及周围军营的实权军官。
粗粝的军汉们吆喝着劝酒,加上临时凑来的鼓吹班子呜呜呀呀吹着变调的喜庆曲子,营造出一种与军营格格不入、又透着几分扭曲的热闹。
棚子正中主位上,端坐着身披玄色暗龙纹常服的庆王,脸上倒是一贯的沉稳笑意。
下首是他的女儿墨莺,一身石青色锦袍,看着儿子墨晟时,眼中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再往下,便是穿着绯红滚金边襦裙的新娘子郁澜。
那身庆王特意寻来的正红色衣裙,如同浸饱了鲜血,衬得她本就如雪的肌肤更加剔透,不似凡尘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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