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晋国公世子郁昀,最近如何?”
提到郁昀,瞿洋精神一震,立刻回禀道:“说到这位世子爷,的确反常。就在三天前,属下按例巡查南市,在一处不甚起眼的酒楼‘丰华楼’二楼雅座,意外撞见郁世子与郁四姑娘的同胞兄长郁晖。两人竟在午间便开怀痛饮,桌上已空了两个酒壶,言行举止都已带醉态。
郁晖搂着郁世子的肩膀,嘴里嘟嘟囔囔,反复说着‘大哥,想开点,莫要急’之类言语,神色间颇为焦急。郁昀世子却只是闷头灌酒,脸色又青又白,十分难看,属下远远瞧着,那模样,竟像是遭了什么巨大的打击。”
裴戬的眼睫微微下垂,遮住了眸中闪动的一丝冰冷。
他屈起指节,在矮几光滑的漆面上轻轻叩了一下:
“郁昀其人,素日最是闲散,国公府差事于他不过应卯,何曾如此失态?”
“能在京城这地方让他如此不顾体面,大白天里就喝得如丧考妣的,唯有家事。”
他的目光越过矮几,再次落在那张空着的软垫上,声音低沉下去,带着寒意:
“郁澜今日这般冒险带她的堂嫂魏知虞出府,来见玲珑台这藏头露尾的神医,所求为何?”
瞿洋瞬间明了,脱口而出:“世子高见!定是为此!魏知虞嫁入郁府已有年余,至今一无所出,府中早有流言。若说是为子嗣……”
裴戬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缓缓收回按在矮几上的手指,那姿势如同从棋盘中取走了一枚关键的棋子。
瞿洋看他神色,又壮着胆子补充了一句关于郁澜的观察:“属下冷眼旁观郁四姑娘行事做派,实在感慨。那份看似随意实则步步紧逼的手段,那份在风月之地都挥洒自如的泰然自若,倒颇有几分当年嘉庆长公主之风范。这等女子,将来便是嫁了人,夫婿怕是也难以将她圈在家中,必是处处需得留神,防着她自作主张地,不知又去哪里招惹出什么是非。”
这话落地,雅间内陷入了寂静。
裴戬那张隐在阴影里的脸,肌肉仿佛瞬间凝固了,薄唇抿成一道直线。
他没有回应。
连一丝眼风的波动都没有。
整个人沉静得如同一尊石像,只有搭在膝上的手背上,几道隐伏的青筋轻微地跳动了一下。
……
玲珑台这处临水的抱厦幽静得过了头。
窗外假山怪石嶙峋的阴影投射进来,又被风吹着摇曳不定,宛如蛰伏的活物。
屋里浓郁药气浮沉,呼吸间都带着一股苦涩。
上好的银骨炭在雕花青铜暖炉里静默燃烧,本该暖融融的气息,却被魏知虞微微战栗搅得支离破碎。
郁澜陪坐在魏知虞身侧,能清晰地感知到身旁这具身体的紧绷。
魏知虞搁在铺着素白锦帕小枕上的手腕绷得笔直,薄薄的皮肤下,骨骼的轮廓都有些凸出来。
诊脉的时间仿佛被拉得无比漫长,只有梁牧雨那三根修长的手指稳稳搭在寸关尺上,几乎不动。
梁牧雨微垂着眼帘,睫羽在眼下投下浅浅的阴翳,神情专注得如同在剖析着什么千古谜题。
室内只有窗外极远处传来的几声鸟啼,更显得此间落针可闻。
忽地,梁牧雨指尖极轻微地一动,随即收了回去。
那细微的动作如同惊醒了魏知虞沉寂的恐惧,她猛地吸进一口气,喉结滚动了一下,才发出干涩的声音:“神医…我…如何?”
梁牧雨没有看她,目光落在收回的手上,仿佛上面刻着答案。
片刻沉默后,他抬起眼,那双眸子先是掠过郁澜的脸庞,随即才落到魏知虞煞白如纸的脸上。
“脉象滞涩沉郁,确有瘀阻难通之象。”
魏知虞的心瞬间沉到了冰窟窿底,浑身力气都被抽空了似的,几乎软倒下去。
“不过,”梁牧雨紧接着吐出两个字,“并非绝路。此症虽耗人气血,却是些陈年积累,并非难治之根。”
他顿了顿,视线再次转向一直凝神倾听的郁澜,道:“只需按时用药疏通,仔细温养,勿令心绪过度起伏劳累,假以时日,必有转圜。四姑娘请放心,梁某既诊了脉,自不会让你失望而归。”
“真的不难?”魏知虞的声音抖得厉害。
“嗯。”梁牧雨只应了一个字,简单至极,却比千万句安抚更让她心安。
郁澜明显松了一口气,搁在膝上的手也松开了紧攥的帕子,轻轻抚上魏知虞的手背,给予无声的安慰。
堂嫂原本僵硬的身体终于松懈了一丝,大口喘息了几下,胸口不再像被巨石死死压着那般憋闷。
梁牧雨不再言语,径直走向临窗的书案。
那是他的方寸之地,笔墨纸砚摆得一丝不苟。
铺开素笺,提笔蘸墨,几乎没有丝毫犹豫,笔尖流畅地在纸上行走起来。
郁澜的目光也跟了过去,掠过那端正字迹:“当归三钱”、“香附一钱五分”、“蒲黄(包煎)三钱”……一行行药名被罗列出来,每多写一行,魏知虞眼中的希冀光芒便亮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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