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灵从宋渡雪还是一团他母亲腹中的肉开始就认识他了。这孩子生来聪慧至极,一向知分寸、懂进退,很少展现出这般气急的模样。她觉得有趣,开口逗他:“小渡雪,你就这么不信太师伯?急冲冲地跑进来做什么?”
“我……”
宋渡雪的话音卡在了嗓子眼里。
我来找你们理论,他本想这么说,但事已至此,就算把天都论翻过来,还有什么意义?更何况连朱瀚都点头同意,他即便有再多的道理,此事也没有他置喙的余地。
面无表情躺在榻上的朱英闻言,也缓缓地侧过头,好像也想听听,他到底来做什么。
宋渡雪对上她的目光,记忆里那个一身红衣、将龙泉剑砍得铛铛作响的少女忽然跳出来,与现在这个苍白的木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不该在这里,宋渡雪默默地想。
她应该纵身于山野烂漫处,驰骋于魑魅魍魉间,应该无缰无缚,潇洒自由,应该峥嵘料峭,心同天高地迥。
而不该躺在这里。
“我来带她走。”
一句话脱口,宋渡雪仿佛幡然醒悟了一样,他上前几步,单膝跪下,轻轻握住了朱英垂在榻侧的手指,目不转睛地与少女漂亮的黑瞳对视,一字一顿,像在做什么郑重的承诺。
“你跟我走吗?”
目光灼灼,恍若一把烈火,虽然头脑一片空白,但只凭这个眼神,朱英就打心底地感觉,这个人明白她。
和朱瀚不一样,朱瀚爱她,但不懂她,这个人不爱她,但他懂她。
爱她的人希望她好,想要她好,强迫她好,这样的好天生带着主见,是他们自认为的好,不是朱英的好。但懂她的人不同,懂她的人任由她自己去选,不在乎最后究竟是天高海阔还是万丈深渊,是功德圆满还是粉身碎骨。
她迷迷糊糊地想起,这也是个离经叛道的小野马,虽然跟自己叛的并非同一条道,但他也在空荡荡的泥泞荒原里,不在闹哄哄的锦绣山崖边。
现在这个小野马来找她了,对她说,我们一起走如何。
神思恍惚的朱英想,好啊。
她眼神依旧空洞,指节却缓慢地勾起,紧紧扣住了宋渡雪。
走。
朱瀚拦也不是,放也不是,正在犹豫间,宋渡雪已经直接把二人当做空气,扶起朱英,慢慢地往外走去,他也只好哑然目送,直到人都走远,才自嘲似的笑了笑。
女儿还没出嫁,就当着他的面跟准女婿跑了,自己这父亲当得可真是失败。
昭灵还十分缺德地在一旁拱火:“啧啧,这两个细伢儿感情好得真叫人嫉妒唷,这才认识没多久,居然已能比过生养之恩哩!”
朱瀚却并不受她的挑拨,望着二人离开的方向,心道他们感情好,是好事。
只愿将来哪天欺负她的人不是自己了,宋家的大公子仍能像今日这般来势汹汹地闯进门,当场把人劫走,还天不怕地不怕地甩下一句“我来带她走”。
那他也就能瞑目了。
昭灵还在咂舌,朱瀚却已经正色,端端正正行了个礼:“多谢仙子愿意出手相救。”
昭灵唇角微微翘起,顺势抬手抚在自己心口上,装腔作势地叫苦:“哎哟,谢倒不必,只你这丫头究竟是吃的什么长大,灵台怎如此坚韧,不知烧去了我辛苦修炼多少年的精元……”
朱瀚连忙道:“仙子仗义行仁,晚辈无以为报。可说起来实在惭愧,我朱家清贫,并没有拿得出手的宝物,仙子若有什么看得上眼的,尽管提。”
只看这架势,仿佛掏心掏肺的诚恳,但若是仔细一想,整个朱家除了龙泉之外,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而天生娉婷婀娜、擅用术法的玄女后人又拿这死沉的铁疙瘩回去有何用?
“得了吧,你来求我帮忙时,打的不就是这个主意么。”
昭灵撇撇嘴,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当年你救我那不争气的小徒儿一命,今日我替她将这份情还了,你们二人的因果便断于此,今后莫要再续前缘。”
朱瀚面不改色地点点头:“自然。”
“不过嘛,这女娃娃的体质的确古怪得紧,且不说吸收煞气,年纪轻轻便拥有这般坚韧干净的灵台,即便是我姑射玄女也不过如此了。”
她忽的凑到朱瀚眼前,二人脸贴脸,相距不过五寸,轻启朱唇:“后生,你同仙子讲个真话,你当年连我那美若天仙的小徒弟都看不上,最后究竟娶了个么子夫人,能生出这小怪胎?”
她面上笑着,眼睛里却并无笑意,透亮得好似姑射山顶终年不冻的天池,能一眼看进人心深处。
朱瀚却不慌不忙地抬起眼,神色自如:“仙子言重了,令徒兰心蕙质、国色天香,晚辈怎敢染指,亡妻不过一流离失所、逃难南下的苦命人而已,不足让仙子惦念。”
昭灵左看右看,愣是没看出什么破绽,将信将疑地“哦”了一声,飞走了。
待她离去,朱瀚才放松下来,轻轻舒了口气,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坐下来慢慢啜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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