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尘埃之歌
时间,像沙漏中的最后几粒沙子,无情地流逝。二十四个小时。天空那巨大的、电路板般的图案冷漠地旋转,提醒着我们倒计时的存在。城市并未恢复秩序,而是陷入一种诡异的、压抑的死寂。人们躲在家中,不敢出声,不敢有过于激烈的情绪,生怕成为下一个被“随机格式化”的对象。街道上空旷得可怕,只有风吹过街角的呜咽,和偶尔传来的、因记忆被抹除而发出的短暂、茫然的呢喃。
我们重新聚集在社区中心。这座墨焰倾注心血、阿痒的歌声曾为之共鸣、我试图守护其内里安宁的建筑,此刻成了我们最后的堡垒,也是即将决定它以及整个世界命运的审判所。
“谈判?”墨焰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带着一丝疲惫的嘲讽,“和一台冰冷的机器?它只给了两个选项,格式化,或者毁灭。”他靠着未粉刷的墙壁滑坐下来,安全帽滚落在地,发出沉闷的响声。他建造了能抵御冲击的结构,却无法抵御这种源于存在本身的抉择。
阿痒抱着吉他,缩在角落的光斑里,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一根琴弦,发出单调而焦虑的嗡嗡声。“我们……不能让他们都消失……”她抬起头,泪痕未干,“王大妈,工头老张,那些孩子……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但如果我们接受了格式化,我们也就‘消失’了!”墨焰低吼道,拳头砸在地上,“忘记一切,忘记我们是谁,忘记为什么挣扎!那样的‘活着’,和那些被随机抹掉一部分的人有什么区别?不过是行尸走肉!”
我站在他们之间,感受着这几乎要将人撕裂的矛盾。系统的毒计正在于此,它不给你英勇就义的机会,它逼迫你在两种不同形式的“死亡”之间做出选择。牺牲自我,拯救世界,听起来悲壮,但那份被拯救的“世界”里,将不再有“我们”的痕迹。而为了保存自我导致世界毁灭,那更是无法承受的罪孽。
绝对的死局。
我的指尖冰凉,那预知的锐痛迟迟未来。或许,连我那点残存的能力,也无法“预见”这种关乎根本存在的未来。又或许,未来本就不存在一个确定的答案,它取决于我们此刻的选择。
我缓缓走到大厅中央,那里是墨焰结构设计的核心,也是阿痒歌声共鸣最强烈的地方。我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空气,仿佛能触摸到那无形的、由我们的“异常”与这座建筑的“坚固”共同编织出的微弱力场。
“它说,我们是‘异常单元’,我们的‘回响’威胁了这里的稳定。”我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大厅,“它要我们彻底格式化,变回‘标准原生居民’。”
墨焰和阿痒看向我。
“但什么是‘标准’?什么是‘异常’?”我继续道,像是在问他们,也像是在问自己,问那苍穹之上的冰冷程序,“这个‘休憩区’,这个看似平凡的世界,难道不也是由无数‘故事尘埃’构筑的吗?王大妈的唠叨,老张的抱怨,孩子们的嬉笑……这些难道不也是某种形式的‘回响’?只不过,它们更微弱,更符合这个层级的‘背景设定’。”
我顿了顿,感受着指尖下那微弱的力场波动。
“也许,问题的关键,不在于消灭‘异常’,而在于……找到一种让‘异常’与‘稳定’共存的方式。不是我们被格式化,融入虚无;也不是我们引导崩塌,赌一个未知……”
我转向他们,虽然看不见,但能清晰地感知到他们屏住的呼吸。
“……而是我们主动选择,成为这座城市的……‘背景噪音’。”
“背景……噪音?”阿痒喃喃重复。
“承认我们自身就是‘故事尘埃’。”我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早已注定的事实,“主动稀释我们所有的‘回响’——记忆、能力、过于强烈的情感波动。让它们变得极其微弱,微弱到几乎无法被系统检测为‘异常’,无法触发‘校准’或‘格式化’的阈值。”
墨焰猛地站起身:“那和格式化有什么区别?!”
“有区别。”我迎向他声音的方向,“格式化是被动的、彻底的清除。而‘稀释’,是主动的、有保留的……沉降。我们不会忘记一切,我们只是将那些过于鲜明的‘色彩’,褪成几乎透明的‘底色’。我们依然是我们,只是……不再那么‘醒目’。”
我指了指脚下,指了指这座建筑,指了指窗外的城市。
“而代价是,我们将如同尘埃般,融入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也许,我会成为一个指尖触感比常人稍敏锐一点的盲人按摩师;墨焰,你会是一个对结构有点直觉、但再也画不出那些防御图纸的建筑工人;阿痒,你的歌声可能依旧动人,但再也无法引发剧烈的情绪海啸,只会让人感到模糊的温暖或忧伤。我们将无处不在,却又几乎不可感知。像城市的风,像阳光的温度,像夜晚的背景杂音……永远存在,却不再是焦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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