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墟的清晨,天光微熹,空气里还带着泥土与草木的湿润气息。
一群半大的孩童正赤着脚,围在广场中央新铺就的一方巨大沙地上,兴奋地叽叽喳喳。
沙地是他们的新玩具,也是整个归墟的新希望,他们称之为“天作业本”。
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正用一截粗黑的炭笔,在平整的沙面上歪歪扭扭地复刻着昨日天幕上出现的错字。
他一边写一边大声念:“不得神以奉饿民!”此言一出,周围的孩子们顿时爆发出哄堂大笑,笑声清脆,冲散了黎明前的最后一丝寒意。
那原本庄严肃穆、令人畏惧的律条,在孩童们天真无邪的嘲弄下,变成了一个滑稽的笑话。
阿芽蹲在一旁,手里捧着一块木板,认真地记录着这一切。
她不仅记录天幕的错误,也记录着人们的反应,这些都是教化苍天最原始的素材。
忽然,她感觉背后光线一暗,一股若有若无的草木清香拂过鼻尖。
她回头望去,只见林玄不知何时已悄然立于廊下屋檐的阴影中,双手拢在袖里,神情淡漠,目光却精准地落在沙盘上一个被孩子们画得尤其歪斜的“共”字上。
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阿芽听,声音低沉得几乎要融进晨风里:“它不是写错了……是还不懂,‘共’从何来。”
当天下午,苏青竹便召集了归墟所有主事之人,召开了一场紧急的辩律会。
她的眼神锐利如刀,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开门见山:“模仿,是学习的第一步,但不是终点。我们不能指望一个懵懂的‘学生’,单靠看我们写字就能领会其中真意。我提议,设立‘传律台’!”
她指向广场中央,声音铿锵有力:“就在那里,用归墟最好的响石和铜木搭建。每至深夜,由我归墟百姓轮流登台,将我们新议的律法,连同议论时的争吵、通过时的欢呼,一并朗读出来!声浪通过律炉共振放大,经由地下的民脉铁网,直送归墟地脉深处!天要学,就得听真话,听吵的、听哭的、听骂的!它要懂‘共’,就先要听尽众生百态!”
此言一出,人群顿时骚动起来。
铁匠铁头第一个响应,他一拍大腿,咧开大嘴笑道:“这个好!那我今晚第一个上,就讲讲我那婆娘前几天为啥一怒之下,把我家里供了多年的旧神龛给砸了!让她也听听,咱们老百姓的日子是怎么过的!”
然而,负责民防的赤罗却紧锁眉头,提出了质疑:“青竹,这个想法很大胆。可你想过没有,如果天学会了听话,它会不会也学会挑着听?它会不会只听那些它喜欢听的,而无视那些它不爱听的?”
众人议论纷纷,唯有林玄一言不发。
他悄然走到规划中的传律台基座旁,从袖中取出一株仅有三寸高、根须却异常发达的林玄草。
他蹲下身,状似检查地基,却在无人注意的瞬间,将那株草深深埋入了泥土之中。
那细密的根系一接触到土壤,便如有生命般,无声无息地朝着深处延伸,精准地缠绕上了埋设于地下的民脉铁网。
他不言语,只是做完这一切后,静静地退回了人群。
他知道,言语的教化有其极限,而情绪的共振,才是真正的钥匙。
这株草,将成为他的耳朵,随着传律台的声波微微颤动,如最精密的耳廓,捕捉每一丝常人无法察觉的情绪波动。
当夜,传律台首次开启。
月光如水,南岭来的老矿工颤颤巍巍地走上高台。
他没有读律条,而是对着夜空,用嘶哑的嗓子,怒吼着控诉几十年来旧祭司如何克扣矿工们的口粮,如何用所谓的神罚逼死他那饿得皮包骨的兄弟。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血与泪,悲怆至极。
就在他吼出“我的娃,连一口饱饭都没吃过啊”的瞬间,惊人的一幕发生了!
夜空之上,原本平静的天幕云层竟剧烈地翻滚震颤起来,一道道断续的光影在云层中浮现、闪烁,最终艰难地拼凑出几个不成句的字:“……不该……饿……孩子……”
虽然语句残破,逻辑不通,但比起之前单纯的错抄,这无疑是一次巨大的进步!
它在尝试理解,在尝试回应!
一直守在台下的阿芽看到这一幕,脑中仿佛有电光火石闪过。
她猛然醒悟,立刻跑回档案室,取来了过去数日里记录下的、来自归墟七个不同地域族群的辩律录音。
这些录音里,夹杂着南腔北调的方言,有着截然不同的语调和用词习惯。
在接下来的三个昼夜里,阿_芽和几个年轻人轮流在传律台播放这些录音。
第三日黎明,当天光刺破云层,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只见天幕之上,一行崭新的律条缓缓浮现,字迹虽依旧有些滞涩,如同孩童初学写字,但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再无任何颠倒错乱:
“劳役伤残者,家田免赋三载。”
人群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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