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在松嫩平原上向南行驶,窗外的景色如同舒缓的乐章。无垠的雪原在午后阳光下闪烁着细碎的金光,黑土地在薄雪下露出深沉的底色,偶尔掠过的村庄,屋顶上炊烟袅袅,像大地平静的呼吸。楚凡看着窗外,手中似乎还残留着嫩江旅馆火炕的余温,鼻尖仿佛还萦绕着那包风干肠的烟火香气。
他在一个叫拉哈的小站下了车,从这里,他将步行前往不远处的讷河市区。选择步行入城,是他与自己定下的仪式,他要用双脚感受这片与嫩江血脉相连却又气质各异的土地。
空气依旧寒冷,但比起漠河,少了几分刺骨的锋芒,多了几分平原特有的、开阔的湿气。脚下的路是坚实的冻土,路两旁是收割后留下的广袤田野,玉米茬子像一排排省略号,标注着去岁的丰收。一些不怕冷的麻雀在茬子间跳跃觅食,为这静谧的冬日画卷添上几分生机。
行走约两个小时后,“讷河市”的界碑出现在眼前。与嫩江市那种作为区域中心的略显繁忙不同,讷河给楚凡的第一印象是一种更为沉静的从容。城市沿江而建,街道整洁而安宁,节奏明显慢了下来。
安顿下来后,楚凡首先去了城内的雨亭公园。公园不大,但亭台楼阁,小巧精致,结冰的湖面像一块巨大的白玉。他意外地发现,公园里竟有一座鄂温克族风情园。虽然冬季并未开放表演,但那独特的“撮罗子”模型和展示的狩猎工具,依然让他感受到了与嫩江的鄂伦春文化既相似又不同的另一支森林民族的气息。讷河,地处松嫩平原向大兴安岭的过渡地带,历史上正是多民族交汇融合的区域。
这种历史的交汇感,在第二天他寻访到讷河老城(拉哈镇)的古道驿站遗址时,变得更为强烈。遗址只剩下一些并不起眼的土台和标记,但他站在这里,想象着当年驿马飞驰、商旅络绎的景象。嫩江的墨尔根古道是官方的血脉,而讷河这里的驿站,更像是毛细血管,将文明与物资输送到更细微的角落。风掠过枯草,发出呜咽般的声音,仿佛在诉说着“青山古道,瘦马西风”的苍凉与坚韧。
行走在讷河的街头,楚凡发现这里的人们似乎与水的关系更为亲密。街头巷尾的谈话中,“讷谟尔河”、“秋水”这样的词汇出现频率很高。他循着指引,走到了城边的讷谟尔河畔。冬季的河面同样冰封,但河岸更为开阔,冰面上能看到更多当地人滑冰、玩冰车的热闹场景。与嫩江冬捕那种生产性的严肃不同,这里的冰河更多了几分生活的情趣。
在一家临河的小茶馆里,楚凡点了一杯本地产的黄芩茶,味道微苦,却有独特的回甘。同桌的一位退休老教师和他闲聊起来。
“我们讷河啊,别看地方不大,可是‘秋水之城’。”老教师不无自豪地说,“讷谟尔河,古称‘秋水’,咱们这儿产的大米,就叫‘秋水大米’,那味道,是一绝!可惜你这时候来,尝不到新米了。”
老人告诉他,讷河人世代依水而居,对这条河的感情极深。“以前交通靠水运,生活靠渔猎,现在嘛,它成了我们的魂儿。夏天水大的时候,那河面浩浩荡荡的,看着心里就敞亮。”
楚凡听着,慢慢品着杯中的苦茶。他意识到,从嫩江到讷河,虽然同属黑土地,共享着相似的历史脉络(古道、多民族),但每一处地方,都有它独一无二的精神内核。嫩江是黑土与枢纽的厚重,而讷河,则是秋水与古道的绵长,更添一份临水的灵秀与往来的沧桑。
离开茶馆,楚凡在街上买了一个刚出锅的粘豆包,金黄的外皮,里面是甜糯的红豆馅,热气腾腾,驱散了沿河行走带来的寒意。这简单朴实的食物,与嫩江的大果子、杀猪菜一样,都是这片土地最真诚的款待。
晚上,在旅馆的房间里,楚凡翻开笔记本。他画下了雨亭公园里鄂温克族的“撮罗子”,画下了古道驿站遗址的荒草土台,画下了讷谟尔河冰面上嬉戏的人影,还有那杯清苦的黄芩茶。
他写道:
“从嫩江到讷河,如同聆听同一首黑土谣曲的不同乐章。
嫩江是铿锵的、现实的进行曲,而讷河,则是一段带着水汽与历史回响的慢板。
这里没有嫩江粮站那般轰鸣的时代强音,却有着‘秋水’不息的生命低语。古道西风瘦马的意象,与眼前冰河上孩童的笑语重叠,让人感受到一种穿越时空的、坚韧的生机。
鄂温克的遗韵、古驿站的沧桑、秋水大米的传说……所有这些,都像那杯黄芩茶,初品微苦,细品之下,是悠长的回甘。
我的行囊里,又添了一份关于‘水’的感悟。带着这份由厚重黑土与灵动秋水共同滋养的沉淀,我将继续走向下一站——五大连池,那片火山熔岩凝结的古老土地。”
合上笔记本,楚凡能感觉到,自己对“徒步中国”的理解,正随着每一个脚步,在不断地深化和丰满。每一站,都不是孤立的点,而是被无形的文化、历史与地理脉络紧密串联起来的珍珠。他的旅程,正是一条发现这条隐秘项链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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