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八年的冬天,来得又早又猛。
才刚刚进入冬月,北京仿佛被刚刚结束的大炼钢耗尽了火气,北风像裹了冰碴子的刀子,刮在人脸上生疼。
天色总是阴沉着,难得见几次透亮的阳光,灰蒙蒙的云层低低地压着四九城的灰墙黛瓦,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压抑。
又是一个周末,吕辰刚从田爷那儿回来,身上还带着外面凛冽的寒气。
表哥和嫂子上班还没回来,书房里,回风炉子烧得正旺,小咪在陈婶的怀里睡得呼噜呼噜的。
小雨水正趴在书桌上,蹙着小小的眉头,对着算术题发愁。
吕辰脱了外衣,搓了搓有些冻僵的手,走到她身边,耐心地给她讲解解题思路。
“这里,你看,先不要管大数,把相同的部分提出来。”雨水仰着小脸,听得认真,偶尔点点头。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急促敲门声。
吕辰示意雨水继续做题,自己起身去开门。
打开院门,是陈得雪老人。他裹着厚厚的棉袄,围巾蒙住了大半张脸,但露出的那双眼睛里却满是焦急和紧张,鼻头冻得通红,不住地呵着白气。
“陈老?您怎么来了?快进屋暖和暖和!”吕辰连忙把他引进书房,心中却是一沉,陈得雪这般神色匆匆,绝非寻常串门。
陈得雪进了屋,也不烤火,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陈婶见状,拉着小雨水就去了正堂。
陈得雪先是警惕地回头看了一眼,然后才压低声音,急急道:“小吕,冒昧打扰,实在对不住!但情况紧急,老郝那边出了天大的事!他让我务必立刻找到你,十万火急!”
吕辰的心猛地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先将陈得雪让到炉子边:“您别急,慢慢说,喝口热水。郝师傅怎么了?”他顺手给陈得雪倒了杯热茶。
陈得雪接过茶杯,手却有些抖,也顾不上烫,啜了一口,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如同耳语:“是那批‘老家具’‘旧账本’!要保不住了!”
吕辰眼神一凝,这是他们约定的暗号,“老家具”指古籍,“旧账本”指文献档案。他沉声问:“具体什么情况?”
“厂里突然下了通知!”陈得雪语气急促,“老郝看管的那个旧仓库,堆‘废纸’的那个,要被彻底清空!说是要腾出来改成新的工房,限期就在这几天!必须全部清理干净,一片纸都不许留!”
吕辰的眉头紧紧锁起,他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了,郝伯仁这几个月冒着天大的风险,像蚂蚁搬家一样,从即将投入化浆池的“废品”中筛选出的古籍珍本,全都秘密藏匿在那个仓库的隐蔽角落。一旦开始大规模清理,那些东西必然暴露,结局只有一个,被一视同仁地扔进化浆池,化为纸浆!
“老郝急得嘴角都起泡了!”陈得雪继续道,“他说那里面有不少他精心挑出来的‘硬木老料’‘绝版账册’,还有一整套‘陈年医案’!是‘济生堂陈氏’传下来的命根子!这要是没了,就真是彻底绝根了!他让我务必请你想想办法,务必在清理前把东西弄走!他就在老地方等你,必须立刻见面详谈!”
吕辰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内心已是惊涛骇浪,成千上万册的古籍,其中还包括中医世家可能传承了数代的核心典籍、秘方和医案!这不仅仅是文化的损失,更是可能关乎传承的湮灭!机遇巨大,风险更是空前。一次性接手如此庞大数量的“禁品”,决对是踩在钢丝上。
但他没有犹豫。
“我明白了。”吕辰的声音低沉道,“陈老,辛苦您跑这一趟。您先回家,此事您已带到,后面就交给我。记住,您从未来过我这里,也不知道今晚的任何事。”
陈得雪见吕辰如此镇定,连连点头:“我懂,我懂!小吕,一切小心!”他知道自己留下也无用,反而可能添乱,便不再多言,重新裹紧围巾,匆匆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昏暗寒冷的胡同里。
吕辰转身回到正堂,小雨水似乎察觉到气氛不对,睁着大眼睛不安地望着他。
吕辰走过去,摸摸她的头,对陈婶道:“婶婶,一个朋友家出来点事,我要立刻出去一趟。”又对雨水说:“,雨水你乖乖在家把作业做完,不懂的记着,晚上我回来你问我。”
陈婶急道:“小辰,是什么事这样急?”
“没事的婶婶,一个老先生家揭不开锅了,我去看看,能帮帮一把!”吕辰摆摆手。
雨水乖巧地点点头:“嗯,表哥你去吧。”
穿上厚棉袄,戴好帽子围巾,又从抽屉里取出一沓钱和一叠各类各类票据,一切准备就绪,吕辰推开院门,融入了北京城寒冷刺骨的夜色之中。
吕辰熟门熟路,向着与郝伯仁约定的那个偏僻角落快步走去,寒风呼啸,却吹不散他心头的火热与沉重。
郝伯仁此时看起来更加憔悴,厚厚的眼镜片后面,双眼布满血丝,一见到吕辰,他几乎是扑了上来,冰冷粗糙的手一把抓住吕辰的胳膊,声音带着哭腔和抑制不住的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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