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云翠那带着惶恐与决绝的低语在耳边响起时,苏婉清知道,她投下的饵,终于钓到了第一条或许能为她所用的鱼——在这吃人的深宅里,一点微不足道的善意与维护,竟也能换来以命相托的忠诚。
日子在表面的平静与暗地的紧绷中一天天过去。苏婉清依旧每日往返于藏书阁与小院之间,扮演着那个怯懦无争的庶女。绣品的售卖通过云翠和刘婆子两条线悄悄进行着,木匣里的铜钱缓慢却稳定地增加着,让她在无边的黑暗中,始终能抓住一丝微弱的希望。
她对云翠的观察也从未停止。这个瘦弱的小丫鬟,在得了绣品分成的银钱后,并未像春草那样立刻添置新衣或零嘴,而是小心翼翼地攒了起来,偶尔托人捎给外面的家人。她做事愈发勤勉,对苏婉清的起居照顾得也更加尽心,眼神里除了以往的恭敬,更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感激和亲近。
这一日,李嬷嬷又寻了个由头,将本该由春草负责擦拭廊柱的活计派给了云翠,自己则揣着不知从哪儿得来的瓜子,靠在门边磕着,斜眼看着云翠费力地踮着脚干活。
春草乐得清闲,躲在房里偷懒。
苏婉清正坐在窗内绣花,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她放下针线,起身走了出去。
“云翠,”她声音不大,却足以让院中的人都听见,“我屋里那盆兰花叶子有些积灰了,你去帮我仔细擦拭一下。这廊柱……春草既闲着,便让她来做吧。”
她的话说得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目光淡淡地扫过倚在门边的李嬷嬷和春草紧闭的房门。
李嬷嬷没料到一向不管事的三小姐会突然开口,噎了一下,脸上那点得意的神色僵住了。她虽看不起三房,但明面上也不敢太过违逆主子的话,只得悻悻地瞪了云翠一眼,朝春草的屋子喊道:“春草!死丫头躲什么懒?没听见三小姐吩咐吗?还不快出来干活!”
云翠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小姐这是在为她解围,心中顿时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她连忙放下手中的抹布,低低应了声“是”,快步跟着苏婉清进了屋。
屋内,苏婉清并未多言,只指了指窗台那盆半死不活的兰花。云翠会意,立刻去打水来,仔仔细细地擦拭起来。
傍晚,云翠伺候苏婉清洗漱完毕,其他人都已歇下,院内一片寂静。云翠却磨蹭着没有立刻离开,她站在门边,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脸上带着挣扎和犹豫。
苏婉清坐在灯下,正对着一本杂书出神,实则将云翠的异常尽收眼底。她放下书,温和地问道:“云翠,还有事?”
云翠像是下定了决心,猛地抬起头,快步走到苏婉清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丝颤抖的坚决:“小姐!奴婢……奴婢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起来说话。”苏婉清伸手虚扶了一下,心中已然有了几分猜测。
云翠站起身,凑近了些,几乎是用气音说道:“奴婢……奴婢前两日去大厨房取饭时,偶然听到……听到大夫人身边的二等丫鬟喜鹊,在跟管采买的张妈妈闲聊,话里话外……似乎在打听咱们三房的日常用度,问了小姐您平日都吃些什么,穿些什么,月钱可够花用……还……还特意问了小姐您近来常去何处……”
苏婉清握着书卷的手指微微一紧,眸中瞬间掠过一丝寒芒。
果然!大房那边,已经按捺不住,开始着手调查她了!苏玉华需要确认她这个“棋子”是否足够“干净”、足够“好拿捏”!打听用度,是为了评估她的物欲和是否容易被钱财打动;打听行踪,恐怕是想摸清她的习惯和交际,看看是否有不受控制的因素。
“奴婢觉得……觉得这事有些蹊跷,心里不安,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该告诉小姐……”云翠说完,惴惴不安地看着苏婉清,生怕自己多嘴惹来祸事。
苏婉清看着她那惶恐却又带着关切的眼神,心中百感交集。这丫鬟,是真的在为她着想。这份主动递出的投诚,比她预想的来得更快,也更真诚。
她沉默了片刻,脸上并未露出惊慌,反而露出一抹安抚的浅笑,声音依旧温和:“我知道了。难为你留心,还特意来告诉我。这事……我心中有数便可,莫要再对他人提起。”
见她如此镇定,云翠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连忙点头:“奴婢晓得轻重,绝不敢乱说。”
苏婉清起身,走到梳妆台前,打开那个陈旧的妆奁,在里面翻找了一下,取出一支样式最简单、毫不起眼的素银簪子,簪头甚至连点花纹都没有。
她走回云翠面前,将簪子递给她:“这个你拿着。不算什么好东西,但胜在实在。你娘身子不好,拿去当了,也能换几剂药钱。”
云翠看着那支虽然普通,却闪着温润银光的簪子,眼圈瞬间就红了。她没想到自己只是传递了一个消息,小姐竟会赏她这么“贵重”的东西!这比给她几文钱更让她感到被尊重和看重。
“小姐!这……这太贵重了!奴婢不能要!”她连连摆手,不敢去接。
“拿着吧。”苏婉清将簪子塞进她手里,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力度,“你既跟了我,我自然不会亏待你。只要你忠心办事,日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云翠握着那支微凉的银簪,感觉重若千钧。她抬起头,看着苏婉清那双平静却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心中最后一丝犹豫也消失了。她再次跪下,这次磕了一个头,声音哽咽却无比坚定:“奴婢云翠,谢小姐赏!从今往后,奴婢这条命就是小姐的!但有所命,绝无二话!”
苏婉清弯腰将她扶起,看着她泪光闪烁却充满决心的眼睛,知道自己在复仇的路上,终于收获了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自己人。这支不起眼的旧银簪,买来的不仅仅是一个消息,更是一份在未来的腥风血雨中,或许能倚靠几分的忠诚。她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但万丈高楼,终须平地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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