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步都踩在熟悉的金砖上，每一眼都望见记忆里噬人的风景，她像个重游地狱的孤魂，将仇人们的眉眼举动，与那八年血泪一一印证，刻入骨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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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透过精雕细琢的窗棂，洒在锦瑟院光洁的地面上。苏婉清早已起身，由着春桃和夏荷伺候她梳洗。镜中的少女眉眼低垂，带着恰到好处的拘谨与一丝初来乍到的茫然，任谁也看不出，这具年轻的躯壳里，装着一个曾在此地历遍生死、看尽炎凉的灵魂。
“姑娘，该去给世子妃娘娘请安了。”春桃的声音带着几分刻意的恭敬，打断了苏婉清的思绪。
“有劳姐姐带路。”苏婉清细声应着，站起身，抚平了身上那件苏玉华赏赐的、水蓝色衣裙上并不存在的褶皱。
踏出锦瑟院，熟悉的景致扑面而来。曲折的回廊，精致的亭台，馥郁的花香，往来穿梭、步履轻盈却规矩森严的仆从……一切都与她记忆中那个华丽囚笼分毫不差。她微微垂着头，目光却如同最冷静的探子，不着痕迹地扫视着周围。
她在心中默默勾勒着世子府的布局。哪里是通往世子书房“墨韵斋”的路——那条她前世被扶着走过、通往命运深渊的路；哪里是几位姨娘居住的院落方位；哪里是花园、水榭、宴客厅……这些地方，在前世八年的鬼魂生涯中，她都曾飘荡过无数次，此刻亲临，更是为了将记忆与现实彻底重合。
来到栖梧苑正房，苏玉华早已端坐在上首，穿着家常的玫瑰紫蹙金海棠宫装，气色红润，眉宇间带着一丝属于世子正妃的雍容与……不易察觉的疏离。她见到苏婉清，脸上立刻绽开温婉亲切的笑容。
“妹妹来了，快坐。昨夜歇得可还习惯？若有哪里不妥帖，定要告诉姐姐。”语气亲热得仿佛她们真是情深意重的亲姐妹。
苏婉清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受宠若惊的感激，连忙屈膝行礼，声音细弱：“劳姐姐挂心，一切都好，姐姐安排得极周到。”
她依言在下首的绣墩上坐下，姿态恭谨，眼观鼻，鼻观心，耳朵却竖得极高，捕捉着苏玉华与钱妈妈、以及与前来回事的管事婆子之间的每一句对话。从她们提及的府中庶务、各院用度、乃至对几位姨娘的只言片语的评价中，她努力提取着有用的信息。
苏玉华似乎随口问起几位姨娘的起居。
钱妈妈回道：“二姨娘一早带着哥儿去花园玩了，三姨娘在自个儿院里督促两位哥儿习字，四姨娘似乎身子有些乏，还未起身，五姨娘陪着姐儿在房里做针线。”
苏婉清默默记下。这与她前世的记忆大致吻合。二姨娘柳氏性子张扬，倚仗长子，喜欢带着孩子在人前露面；三姨娘周氏清高，对子女管教严格；四姨娘体弱，存在感低；五姨娘性子似乎温和，女儿年纪尚小。
她需要更具体地观察这些人。
请安出来后，她并未立刻回锦瑟院，而是借口想熟悉环境，带着春桃和夏荷在府中慢慢散步。她专挑那几位姨娘院落附近，或是她们平日可能经过的路径。
在临近花园的九曲回廊上，她“偶遇”了正带着庶长子玩耍的二姨娘柳氏。
柳氏穿着一身鲜艳的玫红衣裙，容貌艳丽，眼波流转间自带风情。她看到苏婉清，目光在她过分出色的容貌上停留了一瞬，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嫉妒与审视，随即扬起一个娇媚却没什么温度的笑容：“哟，这就是世子妃娘娘接进府的三姑娘吧？果然生得一副好模样。”
那语气，那眼神，与前世一般无二，充满了挑衅与潜在的敌意。
苏婉清立刻垂下眼睑，做出怯懦不安的样子，细声细气地行礼问安：“婉清见过柳姨娘。”
柳氏见她这般胆小，似乎觉得无趣，轻哼了一声，没再多言，拉着儿子走了。那孩子约莫六七岁，被养得有些骄纵，看苏婉清的眼神也带着好奇与一丝蛮横。
走过水榭附近，隐约能听到三姨娘周氏院里传来孩童朗朗的读书声。周氏似乎不常出门，但苏婉清知道，此人心思深沉，不像柳氏那般喜怒形于色，需得格外留意。
至于四姨娘和五姨娘，她暂时还未“碰”到。
散步途中，她也格外留意着前院方向的动静。她知道世子夜无殇平日多在墨韵斋处理公务，或是去校场习武，偶尔也会在府中宴客。她默默记下护卫巡逻的班次、小厮往来的频率，试图在心中勾勒出他大致的活动规律。
这一切，她都做得极其隐蔽。在春桃和夏荷眼中，这位三姑娘不过是初来乍到，对什么都好奇，又因身份卑微而显得怯生生，走走停停，看看花，望望水，再正常不过。
然而，只有苏婉清自己知道，这看似漫无目的的闲逛，是一场多么精密的敌情侦查。她在验证前世的记忆，在观察每一个潜在对手的现状，在熟悉这座牢笼的每一个角落，寻找着可能存在的漏洞与机会。
傍晚时分，她“偶然”听到下人们低声议论，说世子爷今日在前院宴客，晚间怕是要歇在墨韵斋了。
苏婉清的心猛地一紧。
墨韵斋……那个地方，是她一切噩梦的开端。
她站在锦瑟院的窗前，望着远处被暮色笼罩的、象征着权力与危险的建筑轮廓，眼神冰冷。
初探敌情，静观其变。她像一只潜伏在暗处的幼兽，收敛了所有的爪牙，只用那双看透生死轮回的眼睛，冷静地丈量着猎场，等待着……发出致命一击的最佳时机。她知道，在这座吃人的府邸里，每一步都可能是陷阱，而她的复仇之路，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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