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风楼在江南的追查依旧在进行,每一次消息传来都伴随着巨额的银钱消耗和更深的迷雾,苏婉清的心如同在油锅上反复煎熬,表面上却还要维持着漱玉轩的平静。就在这焦灼的等待中,一封来自将军府西厢房的书信,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在她心间漾开了不同的涟漪。
信是经由沈先生巧妙安排,避开府中耳目送出来的。信封是普通的竹纸,但展开信笺,里面的字迹却让苏婉清微微一愣,随即涌上一股欣慰。
不再是记忆中那两个妹妹歪歪扭扭、如同幼童涂鸦般的字迹。苏婉如的字,清秀工整,笔锋初显沉稳;苏婉星的字虽还带着几分稚嫩,却也横平竖直,架构端正,看得出是下了苦功临帖的。沈先生的教导,果然卓有成效。更让她安心的是,字里行间透出的气息,不再是往日那种卑微怯懦,而是带着一种逐渐挺直的脊梁和清晰的思辨。
信的内容,先是关切地问候姐姐在王府是否安好,字里行间透着小心翼翼的思念。接着,笔锋便染上了轻愁,婉转地诉说了近来的困境。
“……父亲前日来西厢房,神色不虞,质问母亲银钱用度及我姐妹言行之事。虽母亲竭力周旋,以体己与表姨母(沈先生)教导应对,然父亲似心存疑虑,拂袖而去,自此再未踏足……虽蒙姐姐暗中接济,日常用度无虞,李嬷嬷亦不敢过分,然父亲态度冰冷,母亲心中郁结,旧疾时有反复……偶闻红柳姨娘院中喧闹,父亲笑声传来,心中不免……凄惶。盼姐姐安好,勿以为念。”
没有哭诉,没有抱怨,只是平静地陈述事实。但苏婉清读得出,那字里行间隐藏的对母亲身体的担忧,以及那份被亲生父亲彻底忽视、甚至厌弃带来的刺痛与迷茫。她们不再为生存发愁,却开始为情感和尊严所困。
她仿佛能看到,在那座冰冷华丽的将军府角落里,母亲是如何在物质稍宽裕后,却要承受更伤人的猜忌与冷漠;两个妹妹是如何在努力读书明理后,更加清晰地感受到那份来自父亲的偏心与冰冷,那份“凄惶”里,带着对亲情最后的期待与幻灭。
前世的她,自身难保,无力顾及她们。这一世,她拥有了力量,又如何能眼睁睁看着她们在摆脱了物质贫困后,却陷入精神的困顿?
复仇固然重要,但守护眼前这些仅存的、真心待她的亲人,引导她们走出情感的泥沼,同样是她重生的意义!
她立刻起身,走到书案前。铺开雪浪笺,研墨润笔。
她没有在信中提及自己在世子府的艰难,也没有透露任何关于追查小玉的事情。那些黑暗与血腥,由她一人背负足矣。她给妹妹们的,只能是安心、力量与方向。
她的字迹,是前世作为鬼魂时,旁观沈夫子教导夜明珠,又结合自己心境磨炼出的,清丽中带着一股不易折的风骨。
“婉如、婉星妹妹亲启:见字如面。信已收到,知汝等近况,姐心甚念。吾妹字迹进益神速,情理通达,姐心甚慰。府中琐事,不过浮云蔽日,勿须过于挂怀。母亲处,务劝其宽心静养,银钱之事,自有姐姐筹措,随信再附五百两,务必用于延医问药,添置所需,切勿吝啬。身体为本,余者皆次。”
她写下这些字句,语气沉稳笃定,带着长姐如母的担当,并再次提供了坚实的物质保障。
“父亲之事……缘聚缘散,非人力可强求。吾妹如今已读书明理,当知女子立世,并非唯有倚仗父兄一途。昔日我等着他垂怜,换来的不过是轻视与猜忌。如今我等自有双手双足,可立身,可明志,何必再为求不得的虚妄亲情,徒耗心神,自寻烦恼?”
这是在尖锐却又温柔地戳破她们对父爱的最后幻想,引导她们走向独立。
“红柳之宠,不过镜花水月,倚仗颜色与腹中块肉,终非长久。吾妹谨记,守住本心,砥砺自身,学问在胸,风骨在脊,方是安身立命之根。母亲与汝姐妹之未来,自有姐姐一力承担,必不令尔等再受往日之苦楚,亦不必羡他人檐下虚假温情。望汝二人互相扶持,孝顺母亲,精进学业,静待云开月明之日。彼时,天地广阔,自有你我所求之自在与尊重。”
最后,她落款:“姐婉清手书。”
字里行间,没有空泛的安慰,而是既有现实支撑(银钱),又有精神引导(独立)。她要将妹妹们从那种依赖父亲认可、困于宅院纷争的心态中彻底拉出来,赋予她们独立的灵魂和看向更广阔世界的勇气。
写完信,她取出五百两银票,仔细封好,与回信放在一起。这笔钱,足以让西厢房过得更加宽裕,确保母亲能得到最好的调理。
她唤来云翠,仔细叮嘱:“将这封信和里面的东西,务必亲手交到沈先生手中,请她转交。告诉先生,一切有我,让母亲和妹妹们放心,也请先生继续费心教导。”
云翠郑重地接过,她能感受到小姐对西厢房那份深沉的牵挂与清晰的引领。
望着云翠离去的背影,苏婉清深深吸了一口气。追查小玉的线索依旧渺茫,前路布满荆棘。但此刻,她的心中却充满了另一种力量。
复仇是为了清算过去的血债,而守护与引领,则是为了创造未来的光明。母亲和妹妹们,就是她必须守护并引导向光明的所在。这双重担子沉重,却让她前行的脚步更加坚定。无论江南的线索最终指向何方,她都知道,自己不再是为一个人而战。她的身后,有了需要她撑起并指引方向的一片天。苏承志的离心,红柳的得意,在她看来,都不过是促使她们姐妹更快成长的催化剂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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