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秋,长春宫的檐角总笼着层薄凉的雾。晨起时阶下的梧桐叶落得又密了些,被小太监扫拢在青砖缝里,反倒衬得殿内的地龙暖意愈发珍贵。富察琅嬅斜倚在铺着三层白狐裘的引枕上,素色的旗装领口松松系着,露出的脖颈细得仿佛一折就断。她指尖搭在锦被上,原本是想捻起被角的暗纹,指腹却只触到一片冰凉——这身子近来是越发不济了,昨夜又咳了半宿,此刻连抬手的力气都欠些。
“皇额娘,喝口参茶吧。”璟瑟端着银质茶盏上前,盏沿衬着她泛红的眼尾。小姑娘才及笄不久,还带着几分稚气,却总学着宫里人的模样把担忧藏着,只敢在递茶时悄悄把茶盏往皇后手边推得更近些。魏嬿婉站在另一侧,手里捧着暖炉,见皇后唇色发白,便上前把暖炉塞进皇后空闲的那只手里,声音放得极轻:“娘娘,方才太医院的齐院判来说,今日的药量得减些,免得伤了脾胃。”
琅嬅轻轻“嗯”了声,呷了口参茶,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去,却没抵得住胸口那阵发紧的痒。她偏过头,用帕子掩着唇咳了两声,帕角不经意蹭过唇角,再展开时,素白的绢帕上已洇开两点浅红。璟瑟看得眼睛一酸,伸手想去扶她,却被琅嬅用眼神止住了——这孩子心思重,若是让她瞧见了,又要整夜睡不着。
正静着,殿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赵一泰。那太监平日里总是端着分寸,此刻却跑得额角冒汗,青缎面的靴子沾了些院中的露水,进门时连拂尘都忘了收,只慌忙跪在地上:“娘娘!前朝刚递来的消息——科尔沁亲王差了使者来,要为他们的世子求娶咱们大清的公主!”
“哐当”一声,璟瑟手里的茶盏没拿稳,磕在描金托盘上,溅出的参茶烫了她的手背,她却浑然不觉,只睁着眼睛看向皇后。琅嬅的身子先是一僵,搭在暖炉上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得发白——科尔沁?那是离京城几千里的草原,风餐露宿,语言不通,她的璟瑟怎么能去?心口的痒意又涌上来,她几乎要咳出声,却硬生生压了回去,喉间的腥甜混着苦涩漫开,面上却只淡淡道:“本宫知道了。”
赵一泰还想再说些什么,可瞧见皇后眼底的沉色,终究把话咽了回去,躬身退了出去,连脚步都放轻了许多。
“皇额娘!”璟瑟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里带着哭腔,“科尔沁那么远,您不能……”
“璟瑟,”琅嬅打断她,声音轻得像飘在风里的秋叶,“你去小厨房看看,昨儿让他们做的栗子糕好了没有。本宫今日倒有些想吃。”
璟瑟的嘴唇动了动,眼底的泪珠子在打转。她怎会不懂?额娘是想把她支开,好和魏嬿婉说话。可她不敢违逆,只能咬着下唇点头,转身时偷偷回头望了一眼——额娘正望着窗外的梧桐,侧脸在晨光里白得像纸,连鬓边的碎发都没力气拢。她攥紧了袖口,脚步慢得像踩在棉花上,直到走出殿门,才敢用帕子擦了擦眼角。
殿内的暖意仿佛随着璟瑟的离开淡了些。琅嬅终于撑不住,弯着腰咳了起来,这一次咳得比先前更凶,帕子上的红痕又深了些。魏嬿婉赶紧上前轻拍她的背,指尖触到皇后单薄的脊背,只觉隔着衣料都能摸到骨头。
“科尔沁求亲这件事,你怎么看?”琅嬅缓过劲来,靠在引枕上喘着气,目光落在魏嬿婉脸上。她知道魏嬿婉心思细,又比璟瑟懂得宫里的权衡,此刻倒想听听她的主意。
魏嬿婉垂着眼,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袖口的绣线。上一世的记忆忽然涌上来——她记得璟瑟后来还是嫁去了科尔沁,三年后回京时,原本鲜活的姑娘变得阴郁,她在科尔沁与世子感情不睦,也没有人能帮她,说起草原的风雪时,声音里满是绝望。可她不能说这些,只能压下心头的涩意,轻声道:“娘娘,嫔妾曾听人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科尔沁是蒙古第一大部,手里握着漠南的兵权,若是公主能嫁过去,不仅能保大清和蒙古的和睦,往后公主在草原上,也是没人敢欺辱的。”
“本宫何尝不知道这些?”琅嬅苦笑一声,抬手抚了抚鬓角。她是皇后,更是母亲,一边是大清的江山社稷,一边是自己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女儿,哪头都舍不下。“可远嫁啊……”她的声音顿了顿,又开始咳嗽,“那地方连炭火都不如京城的暖,冬天的风能刮透毡房,璟瑟从小就怕冷,怎么熬得住?本宫这身子,不知道还能护她多久,若是……若是本宫走了,她在那边受了委屈,连个诉苦的人都没有。”
魏嬿婉听得心口一紧,连忙道:“娘娘可别这么说!您好好养着,定会好起来的。再说,皇上素来疼公主,您何不求一求皇上?让公主嫁过去后长居京城,或是让科尔沁世子来京任职,这样公主既成了亲,又不用离了您身边。”她想起弘历对璟瑟的偏爱——前世璟瑟回到京城后,弘历为她修建了公主府,也允许璟瑟在京城常住,更是因为璟瑟的原因赦免了驸马的死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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