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卷着王二狗的发梢往颈后钻,少年第三次回头时,腰间的针囊撞在山石上发出轻响。师父,那影子还在。他声音压得很低,却像石子投入深潭,惊得林子里的夜枭扑棱棱飞起来。
李柱国没回头。
他能感觉到那道目光仍黏在脊背中央,像块烧红的炭——二十年了,沉水香混着朱砂的气味,怎么洗都洗不净。
当年太医院后巷的炼丹房,淳于家的小子总爱把沉水香点得满屋子雾,说是要养丹气,实则是为了盖住朱砂汞毒的腥甜。
追什么?他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三分冷笑,那厮若想取我性命,二十年前在天禄阁的火海里就动手了。
王二狗攥紧方才捡到的鸦羽,指节发白:可他盯着咱们......
他盯着的是这东西。李柱国抬手按在左胸,隔着青布衫摸到枚凸起的纹路——那是医道传承印,自从收了程高和这小子,印面的残篇越来越清晰。
今夜赶路时,那纹路突然发烫,他借着月光瞧了眼,竟浮出几个模糊的篆字:五气朝元,藏形于虚。正是《藏气经》里的句子,当年天禄阁焚毁前,他刚校雠到第三卷。
王二狗凑过来,看见师父喉结动了动,像在吞咽什么。师父?
去太素山。李柱国突然转身,青布衫带起一阵风,那厮留了线索。
山路比来时更陡。
王二狗走在前面打着火折子,火光里能看见石缝里零星的药渣——是制迷魂香用的曼陀罗,混着没完全烧尽的艾草。
等转过最后一道山梁,废弃的医庐就立在月光下:断墙缺瓦,门楣上二字被风雨剥蚀得只剩半撇,倒像把悬着的刀。
药香里掺着血。李柱国吸了吸鼻子,指尖在墙上一抠,剥落的墙皮底下露出道刻痕——是天禄阁校书时用的暗记,只有参与过典籍整理的人才认得。
王二狗的火折子地灭了。
黑暗里他听见自己吞咽的声音:这地方......像是医者藏身的?
逃命的,还是设局的?李柱国摸出枚银针,在指尖转了个圈,进去。
石室的门是从里面反锁的,锈迹斑斑的铁链缠了三圈。
王二狗刚要动手撬,李柱国突然按住他手腕:别动。他屈指叩了叩门,声音闷得像敲在棺材上,血腥味是从里面渗出来的。
门一声开了。
月光从破窗漏进来,照见韩景岳瘫在石凳上。
他的手腕被铁链磨得血肉模糊,面色青白如纸,连呼吸都轻得像游丝。
李柱国上前两步,银针在他鼻下晃了晃——没反应。
迷魂香。他皱眉,从针囊里取出枚赤针。
赤针入肉时带起一点火星,扎在韩景岳穴上。
少年看见师父指节绷得发白,针尾微微震颤,像在和什么较劲。
咳......韩景岳突然剧烈咳嗽,眼睛猛地睁开,血丝爬满眼白。
他盯着李柱国,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哭腔:他们......他们假扮我!
李柱国的银针掉在地上。
那伙人......拿了我的虎符,韩景岳挣扎着要起身,铁链哗啦作响,他们说要引你用银针......复原医典......他突然抓住李柱国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李大人,他们不是要医道,是要......
李柱国突然竖起食指。
王二狗也听见了——脚步声,从门外的青石阶上传来,很慢,很慢,像有人故意踩着月光走。
脚步声碾过青石阶的碎响,像根细针在李柱国耳鼓上轻轻一挑。
他右手虚按在韩景岳腕间,指尖能触到那具躯体下异常的脉动——比正常慢了三拍,却带着迷魂香特有的黏滞感。
二狗。他低唤一声,声线稳得像钉进山石的铁钎。
少年刚要应,便被他扣住后颈往墙角推去。
那里有道半人高的石龛,积年的蛛网在月光下泛着银白,李柱国拇指在龛底砖缝一按,声里,整面石壁往内缩进半尺,露出仅容一人的暗格。
王二狗喉咙发紧,后背抵上潮湿的石壁时,摸到暗格里刻着的二字——和门楣上的残痕一模一样。
他想喊师父,却见李柱国冲他比了个的手势,指腹在唇上重重一压。
少年这才发现,师父的青布衫不知何时已松垮垮垂落,眼尾的细纹在阴影里拉得老长,活像个被迷香撂倒的寻常老者。
门被踹开的瞬间,风裹着铁锈味灌进来。
李柱国闭着的眼睫微微颤动——来者有三人:最前的提了盏羊皮灯,灯芯结着豆大的血珠;中间的裹着件玄色斗篷,腰间悬着半块虎符,正是韩景岳方才说的那枚;最后一人扛着铁镐,袖口沾着新鲜的血渍,是方才在山路上撒曼陀罗药渣的手笔。
醒了?提灯的先笑了,灯影在他脸上晃出青灰色的鬼面,韩大人说李太医最会装死,果不其然。
李柱国没动。
他能听见自己心跳声在耳中轰鸣——不是恐惧,是兴奋。
二十年前在天禄阁,他曾隔着典籍的火墙,听见淳于家的小子用同样的调子说李大人若肯交出《藏气经》残卷,太医院首座的位置还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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