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缕曦光刚刚刺破云层,三十六村所有的医者,无论老幼,无论师徒,手中握着的、针囊里插着的、药箱中藏着的银针,竟在同一瞬间发出了尖锐的嗡鸣!
“怎么回事!”一位老医者手腕剧震,那根跟随他悬壶济世四十年的牛毛针竟如活物般,猛地从他指间挣脱,带起一抹微不可察的血痕。
这不是个例。
刹那间,千百道银光冲天而起,密密麻麻,悬于半空。
它们不再是温顺的疗伤器具,而是一支纪律严明、杀气凛然的军队。
所有银针针尾朝下,针尖齐齐对准苍穹,仿佛一场倒悬于世间的滂沱银雨,静止在坠落的前一刻。
恐慌如瘟疫般在人群中蔓延。
村中最年幼的盲童,那个天生目不能视,却能凭听觉辨别穴位的孩子,茫然地伸出小手,试图触摸这奇异的景象。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那密不透风的针阵竟如避让君王般,在他手前寸寸退开,形成一个完美的空洞。
他什么也未曾触到。
柳家那位以铁腕治家、手持祖传“行针令旗”便能号令村中年轻医者的柳妻,此刻面色铁青。
她高举令旗,厉声喝道:“奉祖师之命,诸阵归位!”令旗挥舞,罡风猎猎,然而那悬空的银雨纹丝不动,仿佛在嘲笑着凡人的权威。
旧的秩序,在这一刻已然崩塌。
就在众人束手无策之际,一道苍老的身影自江边缓缓走来。
涪翁,这位被尊为“针祖”的老人,神色凝重,一步步踏上了波涛汹涌的涪水江面。
他的双脚落在水上,竟如履平地,水波仅仅在他脚下漾开一圈圈涟漪。
当他踏入针阵的范围,那成千上万的银针并未像躲避盲童那般退开,而是骤然转向,如百川归海,绕过他的身体,齐齐指向江心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那里,江水旋转,发出沉闷的咆哮,仿佛巨兽的喉咙。
涪翁立于旋涡之前,浑浊的双眼倒映着万针所指的方向,风吹动他花白的须发,他身躯一震,脸上血色尽褪。
一种源于灵魂深处的恐惧与明悟交织,让他声音沙哑地吐出了那个残酷的真相:“它们……不再需要我们了。”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炸响在每个医者的心头。
就在此时,那被针阵避让的盲童,像是听到了某种召唤,一步步走向江心。
他走得极为平稳,汹涌的江水在他脚下驯服得如同石板路。
他径直走到江心漩涡旁的一块礁石上,跪了下来。
“嗡——”
一团无形的火焰自他胸口燃起,那是医者耗尽心血才能点燃的“心火”,此刻却以前所未有的姿态疯狂燃烧。
火焰无形无质,却让周围的空气都扭曲起来。
他身下的礁石竟被这心火灼烧,渐渐融化,化作一滩流沙,沙盘之上,赫然浮现出三个古朴的大字——代针者!
盲童笑了,那张稚嫩的脸上,是与年龄不符的释然与决绝。
他猛地撕开胸前的粗布衣,露出瘦弱的胸膛,随即并指如刀,竟以血肉之躯,在自己心口上划动起来。
鲜血淋漓,他用自己的心头血,写下了失传已久的《针歌》最后一句,也是最关键的一句箴言。
血字写就的刹那,他全身的经络陡然透出璀璨的银光,仿佛体内奔流的不是血液,而是熔化的星辰。
悬于半空针阵中,七枚锈迹斑斑、早已被废弃的古针缓缓飞出,它们像是受到了至高无上的牵引,轻柔地、坚定地,分别没入盲童的眼、耳、口、鼻七窍之中。
剧痛没有让他皱眉,他只是含笑低语,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我无眼,却看得最清……让我,做这第一根活针。”
话音刚落,他的身躯轰然解体,化作亿万点银色光尘,与那漫天针群融为一体,咆哮着冲入江心漩涡,消失不见。
江水,一瞬间平息了。
所有人都被这壮烈而诡异的牺牲震得失魂落魄。
柳妻怔怔地看着那空无一人的礁石,突然转身,从涪翁怀中夺过一本被水浸湿的《针经》残卷。
那是涪翁耗尽毕生心血,亲手抄录的孤本。
她没有丝毫犹豫,将这本足以让天下医者疯狂的典籍,狠狠投入了岸边燃烧的火盆!
“你疯了!”有医者惊呼,想要上前抢救。
火焰瞬间舔舐上泛黄的纸页,眼看就要将这医道瑰宝吞噬殆尽。
就在这时,柳妻眼中精光一闪,闪电般从发髻上抽出一根银针,精准地从熊熊烈火中挑出了即将燃尽的最后一页。
那残页上,大部分字迹已化为飞灰,只剩下五个字,在火焰的边缘倔强地存留着——“道在呼吸间”。
柳妻将这根滚烫的银针与这片残页一同插入身边一个装满河沙的陶坛之中,声音清冷而坚定,响彻江岸:“书可焚,道不灭!从今往后,医道不在书中,不在传承,谁能感应天地之息,与万物同呼吸,谁,就是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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