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根无形的弦,应声而断。
崩断的刹那,并非惊天动地的巨响,而是一声啼哭。
一声来自凡人婴孩,却仿佛蕴含着天地初开第一缕生机的啼哭,自涪陵村东头炸响。
春寒料峭的夜色被这哭声瞬间撕开一道裂口,紧接着,不等余音消散,村西角,几乎是同一时刻,第二声啼哭遥相呼应,如钟鼓唱和。
柳妻刚给自家男人掖好被角,正准备歇下,身子猛地一僵。
她侧耳倾听,呼吸都停滞了。
不对,不对!
不是两声,是三声!
第三声哭啼,从村子正中的一户人家传来,不偏不倚,恰好卡在前两声哭啼交汇的那个微妙节点上,如楔子般精准地嵌入了声波的缝隙。
寅时三刻,三婴同诞,同啼于世。
村里几个接生婆喜气洋洋地奔走相告,只当是百年难遇的大喜事,唯有柳妻的脸色,在昏暗的油灯下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
她抓起一件厚麻布外衣,不顾丈夫的询问,推门而出,一脚踏入了浸骨的寒露之中。
她没有走向任何一户人家,而是站在了村道中央,那个被三处哭声隐隐构筑成的三角核心地带。
一踏入此地,耳中的嗡鸣陡然清晰。
那不是杂乱的噪音,而是一种奇异的共振。
东户的哭声是起手式,高亢而急促,带着破开混沌的锐气;西家的哭声慢了半息,低沉而绵长,仿佛大地深沉的回响;而居中的那一声,则忽高忽低,灵动跳跃,如一条无形丝线,将前两者完美缝合。
三道声浪在她周身交织、盘旋、冲刷,形成一个稳定而持续的回响力场。
柳妻缓缓闭上双眼,她能“看”到,那声波并非胡乱扩散,而是以一种极其精密的延迟彼此呼应,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她的心神猛然一震,一个尘封在记忆深处的名词破土而出——《诊脉法·灵枢篇》!
书中记载,上古医者有一种至高听诊法门,名为“三才听息术”。
需以三人为阵,分立天地人三才之位,通过调息共鸣,感知方圆十里内所有生灵的气血流转,纤毫毕现。
此法门槛极高,非师授三年,心意相通者,绝无可能入门。
可现在,三个刚刚离开母体,甚至还未睁开双眼的婴儿,仅凭着出生的第一声啼哭,竟天然地、无师自通地启动了这失传的古法!
无形的声浪拂过柳妻的四肢百骸,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体内沉寂多年的经络,竟被这婴儿的啼哭声轻轻叩响,发出微弱的回应。
她立在村道中央,整个人仿佛化作了一面被轻轻敲击的鼓,恍然间,一个念头如闪电般照亮了她的识海。
“原来……原来如此……最先能听见‘脉’的,从来不是我们这些后天习得的医者,而是那些……还没忘记在母体中倾听心跳的孩子啊。”
天光微亮,河滩边的暖阳晒得人懒洋洋。
几个刚会走路的村童在水边嬉闹,用湿润的河泥捏着各种古怪的东西。
一个身形瘦小的男童没有加入他们,独自蹲在水流最缓处,神情专注地揉捏着一团乌黑的泥巴。
他的动作很慢,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
很快,一尊矮胖的人像在他手中成形。
头大身短,五官模糊,唯独眉心处,被他用指尖蘸了一点岸边的红土,点上了一个鲜艳的朱砂痣。
他又用小木棍,小心翼翼地在泥人脸上戳开了七个孔洞——眼、耳、鼻、口,一个不差。
最后,他在泥人摊开的掌心,轻轻按了两个浅浅的窝。
做完这一切,他仿佛完成了一件天大的事,长舒一口气,对着泥人喃喃自语:“眼睛要看得清,鼻子要闻得准,这样……病就跑不掉了。”
话音刚落,毫无征兆地,一阵微风平地而起。
那风不吹向别处,只绕着那尊小小的泥像,卷起一圈细密的沙尘,轻柔地旋转了整整三周。
风过之后,百步之外,东南角一小片村民种下的药苗,竟齐刷刷地摇曳起来,叶片舒展,仿佛受到了某种无形的鼓舞,长势都旺盛了几分。
柳妻恰巧提着竹篮路过,正要去采些草药,这一幕尽收眼底。
她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目光死死锁定那尊不起眼的泥人。
她放下竹篮,从怀中摸出一卷用油布包得紧紧的《针经》残图。
残图泛黄,边缘破损,但上面的朱砂线条依旧清晰。
她将图展开,与那泥人的姿态一对照,呼吸陡然一滞。
“七窍归真式!”
这竟是玄针境大医闭关前,用以导引天地清阳之气的秘传姿态!
此法借由五官七窍的气机流转,与天地相应,从而达到内外合一的境界,早已失传数百年。
可现在,一个黄口小儿,在玩闹之间,竟无意中复现了它的神髓!
柳妻没有上前,甚至悄然后退了数步,将自己的竹篮轻轻放在地上,用篮子的阴影恰好遮住了自己投向泥像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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