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冰冷并非杀意,而是一种警示,一种与大地脉搏同频的律动。
李青针的眼眸深处,古井无波。
他非但没有挣脱,反而五指微松,任由那股悸动如水银般淌过四肢百骸,最终汇入眉心祖窍。
一瞬间,村外坡下那十余道衰败的气息,在他脑海中化作了清晰可见的、缠绕着灰败死气的脉络图。
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村口的竹帘外便传来一阵阵压抑的咳嗽声,撕心裂肺。
十余名新来的流民蜷缩在湿冷的坡下,人人面色青灰,唇角挂着不祥的血沫,眼神涣散,仿佛魂魄已被抽走了一半。
李青针立于黄精田畔,隔着稀疏的晨雾,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并未立刻迎上前去。
他只是缓缓将手中喝剩药汤的陶碗倒扣于地,碗底残留的粘稠药渣在微湿的泥土上,形成一个精准的环形印记。
做完这个动作,他便如老僧入定,再无声息。
片刻之后,肩扛竹料的赵篾匠打着哈欠路过,眼角余光瞥见地上的碗印,哈欠打到一半便硬生生憋了回去。
他浑浊的老眼瞬间变得清亮,一声不吭地放下竹料,转身快步离去。
不多时,他便折返回来,手中多了三根新砍的带叶竹枝。
他看也不看李青针,径直走到碗印旁,依着“品”字形,将三根竹枝斜插入土,枝叶朝外,恰好构成了一个简陋却气机流转的“三角避秽阵”雏形。
这阵法,还是他多年前在李青针屋后偷听其梦呓般念叨“气门分流,清浊自辨”时,死记硬背下的片段。
赵篾匠的举动像是一个无声的号令。
陆续赶来田间的村民们看到这番景象,没有一人上前询问,更无人靠近那些流民。
他们仿佛早已演练过千百遍,自动分工,井然有序。
几个壮汉搬来陈年的旧草席,远远地铺在坡下,隔绝地面的湿寒;几位妇人则从怀中掏出用陈艾与皂角混合制成的香束,用火折子点燃,烟气缭绕间,竟在流民区与村子之间,自发形成了一内一外两重肉眼可见的净化烟区。
就在这时,流民中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喊。
一名年轻的母亲怀抱着一个不足周岁的婴儿,孩子浑身滚烫,四肢不受控制地抽搐,眼看就要背过气去。
“救救我的孩子!求求你们,救救他!”妇人哭得肝肠寸断,磕头如捣蒜。
然而,没等大人们有所反应,几个正在村口玩耍的村中孩童却抢先围了拢去。
他们并未靠近,而是保持着一个微妙的距离。
领头的那个不过十岁,他从兜里摸出一把晒干的菖蒲叶,熟练地分给伙伴们,各自卷成细长的空心筒状。
“吹百会,风要软,别吓着他的魂儿。”领头的男孩煞有介事地指挥着。
几个孩子便将菖蒲卷对准那婴儿头顶的百会穴,开始轻轻吹气。
那吹气的节奏极为奇特,时而一长两短,时而三短一长,竟与李青针所传《小儿调神诀》中的“醒脑九息法”暗暗相合。
李青针此时才缓步靠近。
他蹲下身,看着这群孩子,眼中露出一丝赞许。
“谁教你们的?”他轻声问。
领头的男孩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没人教。我们平时玩‘治病游戏’,看您给小娃们调理身体,就是这么吹气的。”
另一个扎羊角辫的女孩补充道:“青针叔说过,小娃儿的魂儿轻,风大了会吹跑,得像哄小鸟一样,轻轻地吹。”
他们不知何为穴位,不懂何为法诀,却因为常年耳濡目染,早已将这救命的法门,编入了天真烂漫的童戏之中。
李青针指尖虚探婴孩鼻息,并未施展一针一毫,只是伸出食指,对着地面不轻不重地轻拍三下——这是他与孩子们约定的暗号,代表“三长一短,引气归元”。
孩子们立刻心领神会,改换了吹气的节奏。
半盏茶的工夫不到,那婴儿的抽搐竟奇迹般地渐渐止歇,高热也退下几分,发出了微弱的啼哭。
当夜,赵篾匠的竹屋灯火通明。
他连夜赶制出十余副奇异的“隔离担架”。
担架以粗大的空心竹管串联,构成可随时拆卸的框架,底部则细密地铺上了一层松针与一层艾绒。
如此一来,搬运病人时,抬举之人的肌肤不会与病患有任何接触,而松针与艾绒的阳气,又能隔绝并缓缓消解病患身上散逸的毒瘴之气。
他一边用麻绳捆扎紧固,一边嘟嘟囔囔:“青针那小子说过,抬这种病人,得像抬一窝金贵的蜜蜂,既要稳当,又要透气,不能惊了气,也不能憋了毒。”
李青针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伸手抚过竹架的节点,心中微微一震。
这结构,这思路,竟无意中还原了古医书《外台秘要》中早已失传的“离瘴舆图”!
尤其是肩部承力的那两个双环设计,完美避开了人体背部的肺俞、心包俞等要害大穴,能最大程度地避免在转运途中耗伤病人的根本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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