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众瞩目之下,赵篾匠成了那座名为“新涪翁”的孤岛。
村民们的目光是虔诚与狂热交织的潮水,一波又一波地拍打着他,试图将他推上神坛。
那件仿照李青针当年装束的麻衣,质地粗粝,却承载着一个村庄乃至整个涪水医脉的希冀,重若千钧。
那个盛放着七枚铜针的木匣,针尖在晨光下闪烁着冰冷的辉光,与其说是医具,不如说是一顶荆棘编织的冠冕。
“您带回圣婴,重启医脉,理当继位!”呼声如山,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赵篾匠静立不动,浑浊的眼珠里倒映着一张张激动的脸。
他看到了他们的期盼,也看到了那期盼背后,名为“依赖”的枷锁。
他这一生,都在听土地说话,土地告诉他,万物生长,靠的是根系的蔓延,而不是独木的支撑。
良久,他缓缓地、却无比坚定地摇了摇头。
“我不是医祖。”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小锤,精准地敲在每个人心上最喧嚣的地方,“我只是个碰巧能听见地说话的篾匠。真正的祖,从来不曾出生,也永远不会死去。”
话音未落,他已转身,动作不带一丝烟火气地从村民手中取过那件沉重的麻衣。
众人以为他要穿上,脸上刚要绽开喜悦,却见他走到药圃旁那棵老槐树下,将麻衣郑重地挂在了最低的一根枝杈上。
一阵风过,麻衣随风飘荡,仿佛一个虚位以待的影子。
他做完这一切,便不再看众人一眼,径直走向了药圃中央。
正午的烈日将所有影子都缩到了最短。
赵篾匠就在那片曾经诞生奇迹的药圃正中心,用一把最普通的铁锹,开始挖坑。
村民们远远地看着,不解,不安,却无人敢上前打扰。
他挖得不深,三尺见方,仿佛在为某个渺小的生命准备归宿。
然后,他解下了随身携带的所有物件。
那根曾连接地脉、引动天地的断针,曾被他视若性命,此刻被他第一个轻轻放入坑底。
紧接着,是那些用竹刀刻满了心得的竹简,上面记录着他与土地每一次的对话,是他一生智慧的结晶。
最后,他从怀中掏出那片“医道传承印”所化的最后一卷残文,那上面的文字仿佛还在流动,散发着微光。
他没有丝毫留恋,将它们一一摆好,如同安葬一位故友。
“你们不属于任何人。”他低声念着,像是在说给这些器物听,又像是在对这片土地起誓,“你们属于,将来踩过这片土地的,每一双脚。”
埋毕,他将那把挖掘用的普通锄头,倒转过来,将锄柄直直插入土坑之上。
那磨得光滑的木柄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沉默地立着,无字,无名。
此即,新的“针碑”。
自此,世间再无人知晓医道宝典藏于何处。
但所有人都明白了一个新的道理:但凡心怀诚意者,俯身于这片土地耕作,便有可能在翻开的泥土中,掘出一句来自地脉的真言。
第三日,村西头的王家妇人抱着肚子胀气、啼哭不止的小儿子找到了正在田埂上修补篱笆的赵篾匠。
妇人满脸焦急,说遍寻村中草药,皆不见效。
赵篾匠放下竹刀,只是看了一眼那孩子青筋毕露的小肚子,又伸手在他腹部轻轻按了按,便对妇人说:“取些陈年艾绒来,点燃,隔着衣物在他肚脐周围缓缓熏烤,如绕圈耕地,由远及近。”
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在空中比划,那轨迹、速度、距离,精准得如同教科书上的图谱。
妇人看得目瞪口呆,忍不住惊叹:“赵大叔,您怎么记得这么多法子?”
赵篾匠笑了,指了指脚下的田地:“我没记。是地教我的。你看,”他抓起一把板结的泥土,“这孩子肚子胀,不通气,就跟这被踩实了的土一样,水浇不进,肥渗不下。他肠子里咕咕作响,就跟这土里的蚯蚓被憋得乱爬一样。治人,和松土,本就是一回事。”
妇人似懂非懂,但还是照做了。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那孩子的腹中传来一阵轻微的“咕噜”声,随即放了一个长长的屁,紧绷的小脸瞬间舒缓下来,竟在母亲怀里甜甜睡去。
从那天起,赵篾匠不再称“施针”,只说那是“调地气”;他也不开“方子”,只告诉人们这是“换茬法”,就像一块地种久了豆子,就要换上麦子,人的身体也是一个道理。
玄奥的医术,被他用最朴素的农事彻底消解,再无高高在上的门槛。
第四日夜里,万籁俱寂,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骤然划破夜空,其声清越,竟带着金石般的震鸣,传遍了整个涪水村。
正在老屋中打坐的赵篾匠猛然惊起!
他冲到圣婴所在的偏房,只见摇篮中的婴孩并未睁眼,却浑身散发着柔和的蓝光。
尤其是在他的背心处,那片曾经一闪而过的蓝纹,此刻正以一种玄奥的规律缓缓流转,璀璨如一条微缩的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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