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分的盐碱地,寒意刺骨。
新生泉眼周围凝结着一层薄薄的白霜,仿佛大地一夜间生出的白发。
赵篾匠将那头老驴的缰绳在腕上缠了三圈,目光沉静地注视着泉眼中心。
他从怀中那只破旧的布包里,小心翼翼地拈出七枚残针中针身最是完好的一枚——“膻中”。
此针主一身之气,是为气之会穴。
他深吸一口气,将这枚承载着李青针毕生心血的残针,稳稳地插入泉眼正中央的软泥之中。
针尾没入水面,只留下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
随即,他搬过一个早已备好的粗陶瓮,倒扣在泉眼之上,严丝合缝。
这便是他以身为引,留下的“地脉锚点”,一个能与他体内气机遥相呼应的信标。
做完这一切,他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牵驴转身,准备沿着那道神秘的足迹向北而行。
然而,他刚迈出三步,异变陡生!
一股旋风平地而起,毫无征兆。
它不似寻常乱风,而是带着一股奇异的规整与力道,卷起地上的盐末与枯草,在他周身急速盘绕。
一圈,两圈,三圈!
风流精准地扫过他的双肩、背脊、腰腹、腿弯,轨迹分明,竟与人体“八会穴”中筋、脉、气、血、骨、髓、脏、腑的要害位置一一对应!
赵篾匠猛地驻足,双目微闭,如老僧入定。
那头老驴似乎也感受到了什么,不安地刨着蹄子,却不敢发出一声嘶鸣。
风停。草屑落地。赵篾匠的眉心却紧紧锁起。
在那阵诡异的风中,他感知到了一缕极其细微、却执拗不休的震动频率。
那频率急促而紧绷,如一张拉满的弓弦,随时可能崩断。
这……这分明是医书中所载的“肝脉弦象”,是肝气郁结、濒临绝境的凶兆!
更让他心头剧震的是,这股脉象频率,他无比熟悉!
“不好!”他低喝一声,再也顾不上北行的计划,猛地拽过驴缰,调头就往来时的村庄狂奔而去。
驴子被他拽得一个趔趄,随即撒开四蹄,驮着他掀起一路烟尘。
半刻钟后,当他冲进村西头那户人家时,院子里已经哭声一片。
一个壮年汉子正抱着他浑身抽搐、口唇发紫的婆娘,手足无措地嚎啕大哭。
“快让开!”赵篾匠声如洪钟,一把推开汉子,屈指在那妇人胸口“期门穴”上闪电般一弹。
只听“啵”的一声轻响,妇人猛地抽了一口气,紧接着剧烈地咳嗽起来,脸上那骇人的青紫色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褪去。
汉子看得目瞪口呆,半晌才反应过来,纳头便拜:“神医!您……您怎么知道我婆娘出事了?”
赵篾匠扶起妇人,看着她转危为安,心中却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抬头,望向村外那片苍茫的天地。
他终于豁然开朗。
风,已不再是单纯的风。
当他将自身气机与地脉相连的那一刻,这天地间的气流,便成了他延伸的感官,成了他遍行乡野的诊脉之手!
它在替他巡诊,替他聆听这片土地上所有生命的哀鸣!
正午时分,赵篾匠已身在浩瀚的戈壁深处。
毒辣的日头将空气炙烤得扭曲蒸腾,热浪如同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人的咽喉。
他背上的襁褓里,那蓝纹婴也显得躁动不安,发出阵阵细碎的啼哭。
赵篾匠寻到一处半人高的沙丘背风面,准备稍作歇息。
他刚解下水囊,眼角余光无意中一瞥,动作瞬间僵住。
只见身旁的沙丘表面,竟浮现出一层淡淡的、极其规整的纹路,那纹路如蛛网般蔓延,随着微风的吹拂,竟像活物一般,一起一伏,仿佛大地的脉搏在跳动。
他俯下身,小心地掬起一捧沙。
沙粒滚烫,但在他的指尖捻动下,他清晰地感觉到,其中混杂着一丝丝极其微量的黑色砂砾。
是磁砂!
这些磁砂,正是在他留在泉眼处那枚“膻中”残针的影响下,被微弱的地磁之力所牵引,在这广袤的沙海之上,勾勒出了一幅天然的、庞大的“地磁经图”!
顺着沙纹的走势,赵篾匠的目光投向正前方。
他看到,那里的纹路变得滞涩、紊乱,甚至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暗沉色泽。
按照经图所示,那是一处“死气淤积”之地。
他不再犹豫,给驴子喂了几口水,再次踏上征途。
果然,前行约三十里,一股浓烈的腐臭扑鼻而来。
前方是一片凹陷的洼地,里面积满了黑色的污水,水面上漂浮着一层油腻的绿苔,无数气泡正从水底翻涌而上,发出“咕嘟”的声响。
这,分明是百年战场的尸毒渗入地下,与积水混合形成的绝命之地。
任何活物饮之,必死无疑。
赵篾匠从行囊里取出一大包晒干的艾绒,又捡来几块拳头大的石头,用艾绒将石头紧紧包裹。
他站在上风口,深吸一口气,运力于臂,将裹着艾绒的石块奋力投入黑水潭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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