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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驶过颍川熟悉的土地,最终停在了许都巍峨的城门下。相较于邺城的宏阔与尚武之气,许都更多了几分帝都的庄重与压抑。高耸的宫墙,林立的署衙,往来官吏脸上那种谨慎而公式化的表情,无不昭示着这里是一切规则与权力的中心,也是无数隐秘交锋的战场。
陈暮持任命文书,通过层层核查,终于踏入尚书台所在的区域。这里的气氛更为凝滞,连空气都仿佛带着纸张与墨锭混合的、陈旧而权威的气息。他被引至一处僻静的厢房,作为暂时的值房。房间狭小,陈设简单,与他在邺城的署衙相比,可谓天壤之别。这是一种无形的下马威,抑或是此地本就如此?
他刚刚安顿下来,还未来得及熟悉环境,一名身着低级官服、面色谨慎的年轻书佐便敲门而入,恭敬地呈上一摞待处理的文书:“陈侍郎,这些是近日积压的部分奏章抄副,崔尚书令吩咐,请您先熟悉起来。”
崔尚书令?应是崔琰之兄崔林。陈暮不动声色地接过,道了声谢。那书佐却并未立刻离开,而是压低声音,飞快地说了一句:“徐员外郎让小的转告,他已备下薄酒,为侍郎接风,酉时三刻,老地方。”说完,便躬身退了出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徐元(元直)!他果然已知自己到来,并且如此急切地相约。陈暮心中微暖,但更多的却是警惕。在这许都,连传递一句普通的邀约,都需如此隐秘吗?
所谓“老地方”,是许都城南一间不起眼的小酒肆,当年陈暮在许都任职时,便常与徐元在此小酌。酉时三刻,华灯初上,陈暮换了一身常服,悄然来到此处。
酒肆依旧喧闹,三教九流混杂,反而成了最好的掩护。在角落的雅座,他见到了早已等候在此的徐元。不过一年未见,徐元眉宇间却添了许多风霜与忧色,原本洒脱不羁的气质,也收敛了不少。
“明远!”徐元看到他,眼中闪过激动,连忙招手让他坐下,亲自为他斟满一杯酒,“一路辛苦!终于把你盼来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元直兄,别来无恙。”陈暮举杯,两人对饮一杯,一切尽在不言中。
几杯酒下肚,徐元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他警惕地看了看四周,身体前倾,声音压得极低:“明远,此地非比邺城,一言一行,皆需慎之又慎。你可知,你人还未到,弹劾你的奏疏,已经递上去了!”
陈暮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滞:“弹劾我?所为何事?”
“还能为何?”徐元冷笑,“翻你在颍川的旧账!说你早年与某些‘诽谤朝政’的隐士往来密切,其心可疑!又暗示你与邺城甄府、沮鹄之案牵扯过深,处理或有不当之处……总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是有人不想让你在尚书台站稳脚跟,想先给你个下马威,甚至将你逐出许都!”
陈暮沉默。果然如徐元之前信中所料。他初来乍到,便已成某些人的眼中钉。
“是何人所为?”陈暮问道。
徐元摇摇头:“水面之下,暗流众多,难以确定具体何人主使。或许是那些自诩汉室忠臣、看不惯我等‘曹氏党羽’的老朽;或许是嫉妒你升迁迅捷的同僚;甚至……可能与荀公之事有关,有人想借此试探司空的态度。”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沉重:“荀公……情况很不好。自上次触怒司空后,便称病在家,闭门谢客。我去探望过两次,他……消瘦得厉害,精神也大不如前。我担心……”徐元没有说下去,但眼中的忧虑已说明一切。
陈暮心中沉重。荀彧的困境,是他来到许都最不愿面对,却又无法回避的现实。
“司空……对荀公,究竟是何态度?”陈暮低声问。
徐元叹了口气:“天威难测。表面上,司空依旧尊崇荀公,赏赐不断。但……那种疏远,明眼人都能感觉到。尤其是决定南下荆州、并将大本营逐步移至邺城之后,许都这边……唉。”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明远,你此来,如履薄冰。既要办好差事,又要谨防暗箭,还要……在这漩涡中,找到自己的立足之地。难,难啊!”
次日,陈暮正式到尚书台履职。侍郎之职,品级不算高,却身处机要,负责文书流转、诏令起草的初核,能接触到大量核心信息,位置关键。
尚书令崔林是个面容清癯、不苟言笑的中年人,对陈暮的到来,只是例行公事地交代了几句,态度不冷不热。其他同僚,有的客气疏离,有的则明显带着审视与戒备的目光。陈暮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这个“空降”的、带有浓厚邺城背景的侍郎,在这里并不受欢迎。
他埋首于浩繁的文书之中,谨慎地处理着每一份经过他手的文件。他很快发现,许多关于南下荆州军事准备、粮草调拨的文书,在许都这边总会遇到各种或明或暗的阻力,或是程序上的拖延,或是用度上的克扣,虽然不敢明目张胆,但那股迟滞与消极的意味,却无处不在。这背后,显然有着不愿看到曹操势力进一步膨胀的力量在运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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