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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阳城西,有一处临江而建的雅致园林,名为“鹿鸣苑”,乃是州牧府出资兴建,供荆襄士子文人聚会、清谈、辩论之所。每月望日,此地皆有名士开坛讲学,或举办诗会,吸引了大量才俊前来。
这一日,正值月中,鹿鸣苑内人头攒动,水榭亭台间,士子们三五成群,或高谈阔论,或低声交流,气氛热烈。所论话题,自然离不开近来震动天下的关中战事,以及荆州未来的走向。
“曹孟德挟天子以令诸侯,然其性多疑好杀,非仁主也。马孟起虽勇,然西凉联军各怀异志,恐难成大事。”一名青衫文士摇头晃脑地点评道。
旁边有人附和:“是啊,如今北方战火重燃,正是我荆州休养生息,静观其变之良机。前将军(陈暮)近来劝课农桑,整顿军备,乃是明见。”
也有人持不同看法:“静观其变?只怕曹贼一旦缓过气来,首要便是报荆州牵制之仇!依我之见,当主动联结江东,甚至暗中助那马超一臂之力,方为上策!”
争论之声,不绝于耳。
在苑内一处相对僻静的竹亭中,王粲与崔琰正陪坐着一位客人。此人年约三旬,容貌……颇为奇特,浓眉掀鼻,黑面短髯,形容有些丑陋,但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开阖之间,精光四射,顾盼自有雄杰之气。他衣着朴素,甚至有些落拓,正自斟自饮,听着远处传来的争论声,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
“士元兄(庞统字士元),观我荆襄士子,气象如何?”王粲笑着问道。他与庞统乃是旧识,深知此人才学,特意邀他前来一观。
庞统放下酒杯,声音略显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群雀叽喳,未见鸿鹄。所论皆浮于表面,或畏曹如虎,或盲目乐观,鲜有人能洞察时局之关键,更遑论提出定鼎之策。”
崔琰闻言,微微蹙眉,觉得此人言语未免太过狂傲。王粲却知庞统性情,笑道:“哦?那以士元兄之见,何为关键?何谓定鼎之策?”
庞统目光扫过苑中众人,最终落在那代表州牧府方向的主楼,缓缓道:“关键不在北,而在南;不在外,而在内。”
“此言何解?”崔琰忍不住问道。
“北疆战事,无论胜负,曹操经此一役,短期内无力大举南侵,此乃共识。然,此喘息之机,是用于苟安,还是用于崛起,则在于荆州自身。”庞统侃侃而谈,“所谓在内,乃指彻底消化荆襄九郡,尤其是荆南四郡,使其民心归附,钱粮充盈,兵甲犀利,政令畅通无阻。此乃根基,根基不固,纵有良策,亦如沙上筑塔。”
“那在外呢?”王粲追问。
“在外,非指结盟孙刘。”庞统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孙权和刘备,皆枭雄之资,岂甘久居人下?与其费心结盟,不若‘用’之。”
“用?”
“不错。”庞统压低声音,“江东水军强盛,可为我暂时屏障东方,抵御曹操未来可能自合肥方向的进攻;刘备踞公安,其势虽微,然关张皆万人敌,若引导得当,可为其划定向北(宛洛)或向西(益州)发展之路,使其成为我荆州外围的藩篱与先锋,而非卧榻之侧的隐患。此乃‘驱虎吞狼’、‘借刀杀人’之策,关键在于,我荆州需有足够的力量驾驭此‘虎’此‘刀’!”
王粲与崔琰听得悚然动容。庞统此论,跳出了寻常联合或对抗的窠臼,直指力量核心与战略主动,其眼光之毒辣,格局之宏大,确实远超苑中那些空谈的士子。
“那……士元兄以为,当前首要为何?”王粲压下心中激动,再次请教。
庞统澹澹道:“首要之事,非急于扩张,而在‘理政’与‘育人’。理政,需一能臣,彻底厘清荆州田亩、户籍、赋税,打击豪强,安抚流民,使仓廪实,民心安。育人,需广开才路,不论出身,唯才是举,建立一套选拔、培养、任用人才的机制。尤其是……能堪大任的谋臣与良将。”他说到最后,意味深长地看了王粲一眼。
王粲心中勐地一跳,隐约明白了庞统的用意。
镇南将军府内,陈暮正在听取王粲关于鹿鸣苑之会的汇报,特别是庞统的那番言论。
“浓眉掀鼻,黑面短髯……其貌不扬,却口出惊人之语。”陈暮手指轻叩桌面,沉吟道,“‘关键在内’、‘驱虎吞狼’、‘理政育人’……此人所见,确实深刻。士元……庞统庞士元,可是与‘卧龙’诸葛亮齐名的‘凤雏’?”
王粲点头:“正是此人!其才学胜粲十倍,然因其貌不扬,性情狂放,一直未得明主赏识,蹉跎至今。此番言论,粲以为,切中肯綮,直指我荆州要害!”
陈暮眼中闪过兴趣的光芒。他深知自己麾下,王粲长于文学典章,崔琰恪守礼法、善于监察,处理具体政务皆是好手,但在战略大局的谋划上,确实还缺少一个能与他并肩、甚至能弥补他视野盲区的顶尖谋士。徐元远在许都,且身份敏感,难以直接参赞机要。这庞统,莫非就是上天送来的“镜鉴”与“利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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