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冰冷,仿佛具有实体,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
这是雷恩恢复意识后的第一感觉,如同从无尽深渊中被重新打捞上来,灵魂与肉体的连接处充满了撕裂般的痛楚。他感觉自己整个人被浸没在冰冷刺骨、污浊不堪的沥青海洋深处,每一次微弱而艰难的呼吸,都牵扯着胸口那片区域传来如同被烧红烙铁反复灼烫、又被钝器反复捶打般的剧痛,将更多混杂着血腥、霉味和绝望的黑暗气息吸入近乎碎裂的肺腑。他试图睁开眼睛,看清周遭,但眼皮沉重得如同被铅块焊死,只能透过细微的缝隙,感知到一些模糊扭曲的光影和晃动不定的人形轮廓,如同隔着一层布满污秽的毛玻璃观察世界。耳边是压抑到了极致、断断续续的、仿佛来自遥远地方的女性啜泣声,还有沉重得如同拖着铁镣、深一脚浅一脚前行的脚步声,这一切都混合着某种液体从岩壁顶端缓慢滴落、砸在积水中发出的单调而令人心烦意乱的“嘀嗒”回响,构成了他回归意识后的初始交响曲。
记忆的碎片,如同被暴力打碎的、边缘锋利的镜片,猛地刺入他混沌不堪、如同浆糊般粘稠的大脑——翻涌的、辛辣刺鼻的灰白色烟雾……神出鬼没、带着死亡幽蓝弧光的弯刀……“幽影”塞缪尔那双隐藏在阴影下、冰冷得如同万载寒冰、不含一丝人类情感的眼眸……塔隆那一声仿佛能震碎灵魂、充满了无尽愤怒与决绝的、最后的咆哮……还有……那飞溅起来的、带着生命最后温度的、滚烫粘稠的鲜血,以及那如同支撑天地的山峦骤然崩塌般、无比缓慢却又无可挽回地缓缓倒下的、无比熟悉、无比信赖的、巨大而坚定的身影……
塔隆!
这个名字,像一块刚从熔炉中取出、烧得通红的烙铁,带着嗤嗤作响的白烟,狠狠地、精准地烫在了雷恩心脏最柔软的位置!剧烈的、几乎让他灵魂离体的痛楚,让他猛地抽搐了一下,喉咙里不受控制地发出一声嘶哑的、如同破旧风箱漏气般的、不成调的嗬嗬声,随即引发了无法抑制的剧烈咳嗽!每一次胸腔的起伏和痉挛,都让他胸口那道恐怖的伤口如同被无形的巨手再次残忍地撕开,新鲜的血液混合着破碎的组织液,从他紧咬的牙关和嘴角不断溢出,带着铁锈般的腥甜气味。
“雷恩!雷恩!你醒了?别动!求求你千万别乱动!”一个带着明显哭腔、却又强自压抑着恐慌试图保持镇定的声音,在他耳边急切地响起,是莉娜。他感觉到一双冰凉得如同玉石、却又因为恐惧和后怕而微微颤抖着的手,小心翼翼地、轻柔地扶住了他汗湿血污的头颅,然后用一块似乎沾了清水的、粗糙的布巾,动作极其轻柔地擦拭着他嘴角和下巴不断溢出的鲜血与唾液的混合物。紧接着,一团柔和却异常微弱、仿佛随时都会熄灭的乳白色光芒在他眼前亮起,驱散了一小片令人窒息的黑暗,这是莉娜凭借所剩无几的魔力,在法杖顶端勉强维持着的一个最低限度的照明光球,勉强照亮了周围那逼仄、压抑、令人绝望的环境。
雷恩艰难地、几乎是用意志力强行驱动着眼球的肌肉,缓缓转动,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终于看清了自己此刻所处的境地。这是一个明显由人工开凿、却又因年代久远而显得粗糙不堪的低矮岩石通道,高度仅容一人勉强直立,宽度更是狭窄,两人并行都显得拥挤。脚下的地面凹凸不平,布满了碎石和不知名的粘稠污物,有些地方甚至还有浅浅的、散发着恶臭的积水。冰冷的、带着浓重霉味和泥土腥气的空气几乎凝滞,其中还混合着一股明显的、令人作呕的铁锈味——雷恩后来才迟钝地意识到,那很可能就是他自己伤口流淌出的、大量鲜血干涸后散发出的气味。他正半躺在一个相对干燥、靠着冰冷岩壁的角落,身上勉强覆盖着莉娜那件已经破损不堪、沾满泥污的法师斗篷,试图汲取一点微不足道的温暖。莉娜就跪坐在他身边的泥泞地上,原本清丽的脸庞此刻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泪痕和黑灰色的污渍,漂亮的法师袍多处被撕裂,沾满了血污和泥点,她那双总是闪烁着智慧与好奇光芒的湛蓝色眼眸,此刻被无尽的疲惫、深沉的悲伤,以及一丝尚未完全褪去的、劫后余生的惊悸与恐惧所充斥。老约翰则站在稍远一点、通道转弯的阴影处,背靠着冰冷潮湿、不断渗水的岩壁,如同一尊失去了灵魂的石像,他后背那道被塞缪尔弯刀划开的伤口已经用撕下的衣物布料进行了简单的、潦草的包扎,但暗红色的血渍依旧在不断渗出,将他灰色的仆人制服染深了一大片。他的脸色同样苍白得吓人,眼神黯淡无光,失去了往日那种古井无波的沉稳,只剩下一片死寂和难以言喻的沉重。
没有塔隆。没有那个如同移动堡垒般、总是散发着令人安心气息的如山身影。没有他那沉稳有力、如同大地心跳般的呼吸声。那个从晨风镇开始,就始终默默站在队伍的最前方,用他那宽阔得足以遮挡一切风雨的后背,为所有同伴构筑起最坚实屏障的盾战士……不见了。那个在篝火旁会默默擦拭盾牌、在危机时刻总会第一个顶上去的可靠伙伴……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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