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外,喧嚣的人潮与热切的道贺声仿佛还萦绕在耳边,那名青衣小内侍的声音却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宰相大人,在府中备下薄酒,想请陆侍御史过府一叙。”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份量。周围刚刚还想凑上来说话的几个官员,听到“宰相大人”四个字,立刻像见了猫的老鼠,悄无声息地散开了,看向陆羽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同情与幸灾乐祸。
鸿门宴。
陆羽的脑海里瞬间蹦出这三个字。裴炎,当朝宰相,士族门阀的领袖,也是那个被武则天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旧党魁首。自己刚刚扳倒了周兴,等于是砍了裴炎的一条臂膀,现在又奉旨彻查军粮案,这柄剑随时都可能刺向裴炎的腹心。
这位宰相大人,此刻请自己喝酒,恐怕酒里掺着的,不是蜜糖,而是砒霜。
【权谋之心】的技能在脑中悄然运转,裴炎此举的意图被迅速解析成几个词条:【敲打】、【试探】、【招揽】,以及在那片温和的邀请之下,一抹深藏的【杀机】。
“有劳公公带路了。”陆羽脸上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受宠若惊的笑容,对着那小内侍拱了拱手,“能得裴相垂青,是陆羽的荣幸。”
躲是躲不过的。既然这位老宰相下了帖子,自己若是不去,反而显得心虚胆怯,落了下乘。他倒要看看,这位能与武则天分庭抗礼至今的老狐狸,究竟准备了什么样的龙潭虎穴。
宰相府邸坐落在长安城的永兴坊,与皇城不过一墙之隔,朱门高墙,气派非凡。府前的石狮子,在岁月侵蚀下显得斑驳古旧,却更添一种威严,仿佛见证了数代主人的荣辱兴衰。
一路行来,府内亭台楼阁,曲径通幽,下人们行走间悄无声息,目不斜视,整个府邸都笼罩在一种森严而沉寂的氛围之中,与武后宫中那种生机勃勃、暗流涌动的气息截然不同。这里的一切,都像是被规矩和传统浸泡了百年,散发着一股陈腐而厚重的味道。
陆羽被引至一处书房。
书房内没有奢华的装饰,四壁皆是顶到房梁的书架,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墨香和淡淡的檀香味。一位身穿紫色常服、须发皆白的老者,正背对着门口,临窗而立,似乎在欣赏窗外的一丛翠竹。
正是当朝宰相,裴炎。
“你来了。”裴炎没有回头,声音平淡,仿佛在跟一个相识多年的晚辈说话。
“晚生陆羽,拜见裴相。”陆羽躬身行礼,姿态无可挑剔。
裴炎缓缓转过身,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一双眼睛却并不浑浊,反而带着一种能洞穿人心的锐利。他上下打量着陆羽,目光像是一把精巧的刻刀,要将陆羽从里到外剖析个干净。
“不必多礼,坐吧。”他指了指一旁的茶案。
茶案上,一套古朴的青瓷茶具已经备好,小火炉上的水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
“今日朝堂之上,陆侍御史的风采,老夫可是看得分明。”裴炎亲自提起水壶,将沸水冲入茶碗,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从容,“以七品之身,独闯大理寺,逼得孙茂德那只老狐狸都低了头。一炷香,看穿十年陈案。这份胆识,这份才智,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他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推到陆羽面前,话语里满是赞赏,仿佛一个惜才的长辈,在为国家的后起之秀感到由衷的高兴。
陆羽的【权谋之心】却清晰地提示他,这番话的背后,是【捧杀】与【试探】。他若是顺着杆子往上爬,露出半分得意之色,便会立刻被对方贴上“年少轻狂,不足为惧”的标签。
“裴相谬赞了。”陆羽端起茶杯,却没有喝,只是感受着掌心的温度,“晚生不过是仗着天后圣眷,狐假虎威罢了。若无天后手谕,莫说大理寺,便是长安县衙的门,晚生也未必能进得去。至于那军粮案,更是侥幸。想必是那周兴作恶多端,天理昭彰,才让晚生捡了个便宜。”
他将所有功劳都推到了武则天身上,把自己摆在一个“忠犬”和“幸运儿”的位置上,滴水不漏。
“哦?狐假虎威?”裴炎的眉毛微微一挑,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可老夫听说,那只‘老虎’,可没有教你如何在一炷香内,从那浩如烟海的卷宗里,找出那三份要命的文书吧?”
来了。
陆羽心中一凛,知道真正的试探开始了。
他放下茶杯,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带着几分少年人的坦诚与无奈:“不瞒裴相,晚生这点微末伎俩,其实上不得台面。家父曾是江南一带小有名气的讼师,晚生自幼耳濡目染,对卷宗文书之类的东西,比常人敏感一些罢了。再加上晚生记性尚可,昨日在大理寺,不过是将所有卷宗的标题、时间、经手人强记于心,再将其中有关联的串联起来,找出矛盾之处。此乃笨办法,当不得裴相一句‘才智’。”
他半真半假地抛出了一个合理的解释,将自己的【过目不忘】异能,包装成了一种可以理解的“天赋”和“家学渊源”。这样既能解释自己的行为,又不会显得太过惊世骇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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