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楼里的喧嚣,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扼住。
说书先生的惊堂木还悬在半空,满堂的喝彩声像是被拦腰斩断,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邻桌那个身穿洗得发白的儒衫,敢于在此刻唱反调的老者身上。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尴尬而危险的寂静。
陆羽心中那根名为警觉的弦,在看到【狄仁杰(??)】这个词条的瞬间,已经绷紧到了极致。
没有情感,没有气运,只有三个字和一串问号。这代表着,眼前的这个人,其心智之深沉,城府之坚韧,已经超出了系统当前能够解析的范畴。他就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你看不到波澜,也探不到深浅。
这才是真正行走在人间的庞然大物。
陆羽端着茶杯的手,稳如磐石。他没有恼怒,也没有辩解,只是将目光从说书先生的身上,缓缓移到了老者的脸上,甚至还露出了一丝赞同的微笑。
“老先生,一针见血。”
他这一开口,满堂的看客都愣住了。他们本以为会看到一场“文曲星君”对“不识好歹老顽固”的雷霆之怒,却没想到,等来的竟是这样一句轻描淡法的认同。
狄仁杰那双清亮如炬的眼睛里,也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他本以为这个被传得神乎其神的年轻人,会用那些虚浮的口号来反驳自己,却没料到对方竟如此轻易地就接下了他这句最尖锐的质问。
陆羽放下茶杯,对狄仁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诚恳:“此地人多口杂,先生若不嫌弃,可否移步,小子愿闻高见,为先生算一算,这望云楼的账。”
他没有自称“本官”,而是用了“小子”的自谦之词。
这一手,不仅化解了当众对峙的尴尬,还将姿态放得极低,给了这位身份不明的老者天大的面子。
狄仁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审视的目光仿佛要穿透陆羽的皮囊,看清他骨子里的颜色。半晌,他缓缓站起身,只说了一个字。
“可。”
陆羽随即起身,从容地在桌上留下几枚铜钱,引着狄仁JEE走向了茶楼二楼的一间雅室。
雅室的门一关上,外界的喧嚣便被彻底隔绝。
陆羽亲自为狄仁杰斟上一杯新茶,茶香袅袅,气氛却比刚才在楼下时更加凝重。
“老先生,想必不是长安人士?”陆羽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刚从并州回来。”狄仁杰端起茶杯,却没有喝,一双眼睛依旧锁定着陆羽,“听闻长安出了位了不得的年轻人,用雷霆手段,旬日之间,便为陛下平定了建楼的阻碍,又用春秋笔法,将一桩强取豪夺的恶事,说成了一段万民称颂的佳话。老夫好奇,便来看看。”
他的话,字字诛心,没有丝毫客套。
陆羽笑了笑,仿佛没有听出其中的讽刺。“佳话也好,恶事也罢,都不过是史书工笔写给人看的皮相。小子今日想请先生看的,是这皮相之下的骨肉——账本。”
“哦?”狄仁JEE眉毛一挑,“什么账本?”
“一座楼,三本账。”陆羽伸出三根手指。
“第一本,是朝廷的账。”他侃侃而谈,语速不疾不徐,“先生说,建楼耗尽民脂民膏。没错,任何大兴土木,都耗钱粮。若按常理,修建望云楼,工部估算,需耗银八十万两,征发徭役五万人,工期至少三年。这笔钱,要从国库里掏,这批人,要从农田里抓。三年下来,国库空虚,田地荒芜,民怨沸腾。这便是先生担心的‘无底洞’。”
狄仁杰默不作声,但眼神表明,陆羽说的,正是他所想的。
“但我的账,不是这么算的。”陆羽的眼神亮了起来,“赵国公府,以及那几家王公的别业,我没花朝廷一文钱。我让他们‘捐’。赵国公府那三万两,不是结束,只是开始。长安西市,那些富可敌国的波斯胡商,家财万贯的门阀世家,他们平日里享受着大唐的庇护,赚得盆满钵满,如今,不过是让他们为大唐的盛世景象,添几块砖,加几片瓦。这叫‘取之于豪商,用之于盛景’。这第一本账,小子要做到,不动国库一两银,不加百姓一文税。”
狄仁杰的眼中,终于有了一丝动容。不动国库,不加赋税,这听起来确实诱人。但他立刻抓住了其中的关键:“强捐,与明抢何异?终究是落了个酷吏的名声,失了朝廷的体面。”
“先生说得对。”陆羽坦然承认,“所以,便有了第二本账——百姓的账。”
“此前的舆论造势,先生看作是粉饰太平。但在我看来,那是筑巢引凤。为何要将望云楼说成是祈福之地?为何要编造童谣?为的就是让百姓‘信’。信了,这楼就与他们有了关系。接下来,建楼所需的工匠、民夫,我一概不从民间强征。”
“哦?那人从何来?”狄仁杰追问。
“招!”陆羽斩钉截铁地吐出一个字,“以工代赈,明码标价!凡应招者,每日管三餐饱饭,十日一结工钱,工钱比市面上高一成!若有伤病,朝廷负责医药。若不幸身故,抚恤金加倍!如此一来,建楼不再是百姓的苦役,而是他们的饭碗。尤其是那些无地的流民,无活的工匠,这便是朝廷给他们的恩典。敢问先生,天下可有饿着肚子,骂给饭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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