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那亚市政厅顶层的宴会厅,水晶吊灯倾泻下令人目眩的光瀑,将镀金的壁饰、猩红的天鹅绒帷幔和满厅衣香鬓影映照得如同幻境。空气里浮动着昂贵的雪茄烟雾、女士香粉的甜腻以及烤松露与波尔多红酒的奢靡气息。这是市长费拉里侯爵的季度晚宴,热那亚权力与财富最核心的圈子在此汇聚,如同深海巨鲸的无声巡游。
亚历山德罗·科斯塔站在巨大的拱形落地窗前,深黑色礼服剪裁完美,衬得他身形挺拔如标枪。他手中端着一杯几乎未动的香槟,指尖冰凉的触感提醒着他与这金碧辉煌的格格不入。窗外,是他熟悉的热那亚港——月光下,科斯塔公司的“信天翁号”巨大轮廓清晰可辨,更远处,是码头区星星点点、属于纺织厂夜班工人的微弱灯火。一门之隔,两个世界。
“科斯塔先生,”一个略带油滑的声音在身侧响起。港口税务主管乔尔达诺端着酒杯踱了过来,脸上堆着程式化的笑容,眼神却像探针般在亚历山德罗身上扫视,“真是令人惊讶的邀请,不是吗?费拉里侯爵的晚宴名单,可不是什么人都能上的。”他特意加重了“什么人”三个字,目光扫过亚历山德罗。
“侯爵阁下心系热那亚发展,自然愿意倾听各界声音。”亚历山德罗的声音平稳无波,转身面对乔尔达诺,目光平静地迎上对方带着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嫉妒的眼神,“尤其是能为港口创造税收、为市民提供数千岗位的声音。”他微微举杯示意,动作优雅得体,无可挑剔。
乔尔达诺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恢复:“那是自然,科斯塔先生年轻有为,短短时间,纺织、航运、报纸……触角伸得又快又稳。只是……”他拖长了语调,声音压低,“步子迈得太快,根基扎得不深,有时候也未必是好事。这热那亚港的水啊,深着呢。”他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不远处几个正聚在一起、穿着更为考究老派礼服、眼神倨傲的绅士——那是热那亚联合信贷银行的董事和与他们利益捆绑的保守派议员。
“水深,才能行大船。”亚历山德罗淡淡回应,不再看乔尔达诺,目光投向宴会厅中央。市长费拉里侯爵,一个保养得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贵族,正端着酒杯,被几位议员和商界巨子簇拥着。他手腕上,一枚镶嵌着顶级撒丁红珊瑚的金质怀表在灯光下偶尔闪过温润的光泽——亚历山德罗圣诞礼单上的“低调奢华”。
“诸位,”费拉里侯爵的声音带着惯常的圆滑与权威感,吸引了全场的注意,“困扰我们多年的港口扩建工程,终于有了实质性进展!这离不开在座诸位的支持与远见。”他例行公事地举杯,收获一片应和的微笑与恭维。话题随即被巧妙地引向未来:“热那亚要繁荣,港口是基石,工业是血脉。不知各位对下一步如何提振本地工业,有何高见?”
短暂的沉默,几位传统纺织厂老板面面相觑,欲言又止。热那亚联合信贷银行的董事法尔科,一个头发花白、眼神锐利如鹰隼的老派商人,轻咳一声,率先开口,声音带着银行家特有的冷静算计:“市长阁下所言极是。工业振兴,首重资金血脉畅通。热那亚联合信贷银行一直致力于为热那亚的实业家提供最稳妥、最有力的金融支持。尤其是那些根基深厚、信誉卓着的老牌企业,更是我们优先扶持的对象。”他说话时,目光有意无意地掠过亚历山德罗,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优越感。言下之意,科斯塔这种根基尚浅的“暴发户”,不在优先之列。
“法尔科先生说得对,稳妥很重要。”一位与热那亚联合信贷银行关系密切的保守派议员立刻附和,他捻着修剪精致的山羊胡,语气带着老牌贵族的矜持,“热那亚的工业传统,在于精工细作,在于代代相传的技艺。过于激进的技术革新和……规模扩张,有时反而会破坏这种珍贵的平衡,甚至带来不必要的风险。”他的矛头,隐晦却清晰地指向了科斯塔工厂那套颠覆性的流水线和高速缝纫机。
气氛微妙地凝滞。一些目光投向亚历山德罗,带着审视、好奇,也有一丝等着看这位“新贵”如何应对的玩味。
亚历山德罗放下几乎没动的香槟杯,缓步从窗边的阴影走入水晶吊灯的光晕中心。他的步伐沉稳,姿态从容,瞬间吸引了全场的视线。他没有理会法尔科和那位议员的暗讽,目光直接迎向费拉里侯爵,声音清晰而有力,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市长阁下,诸位先生。工业的根基,确实在于技艺的传承,但更在于效率的提升和市场的开拓。科斯塔纺织厂吸纳了近千名热那亚市民就业,其中近半是战争遗孀和贫困家庭的妇女,她们用双手挣回了养家的面包,也创造了实实在在的税收。”他顿了顿,抛出一个冰冷的数字,“仅上月,科斯塔工厂缴纳的增值税和印花税,就占到了港口区同类企业总和的百分之三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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