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租界公董局派来的法国工程师，一个名叫皮埃尔的胖子，正站在楚夜明的办公桌前，用两只肥硕的手在空中比划着，语气里充满了夸张的抱怨。
“哦，我的上帝！楚先生，您是在开玩笑吗？勘探一座二十年桥龄的老桥，只给我们这么点人手？这简直是谋杀！”
他的沪语说得蹩脚，腔调怪异，但意思却表达得十分清楚。
“我需要人！专业的！懂得怎么用听诊器去听石头心跳的专家！不是这些只会扛麻袋的苦力！”
楚夜明安静地听着他的抱怨，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他只是平静地端起茶杯，吹了吹上面浮着的茶叶末。
这正是他想要的。
一个由对方主动提出来的，完美无瑕的借口。
“皮埃尔先生，稍安勿躁。”楚夜明放下茶杯，声音平稳，“贵方的难处，我完全理解。人手的问题，包在我身上。”
他站起身，走到旁边的文件柜前，取出了一沓厚厚的、刚刚整理好的人员档案。
“我们七十六号，别的不多，就是人才济济。我立刻为您‘借调’几名精干的助手，保证都是专业人士。”
半个小时后，李三被叫进了办公室。
楚夜明将那份新收编的原二队所有人员的档案，扔在了他的面前。
“从这里面，给我挑几个懂土木工程，或者以前干过类似活计的人出来，要绝对可靠的。”
李三一听，眼珠子立刻转了转，心中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盘。他虽然已经归顺，但对于楚夜明收编王强旧部的做法，心里始终有些不痛快。
这是一个给新主子下点眼药水的好机会。
他装模作样地翻了翻档案，随即指着其中几个名字，一脸热忱地推荐道：“楚爷，您看这几个！都是我们二队的老人，当年跟着王队长，那是什么场面没见过？拆房子扒墙，那都是家常便饭！绝对是好手！”
李三推荐的这几个人，楚夜明不用看档案都知道，正是原二队里最有名、也最不服管教的几个刺头。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李三，那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
李三被他看得心里有些发毛，脸上的笑容也渐渐僵硬。
楚夜明没有去翻阅那几份档案，他只是闭上了眼，在李三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悍然开启了沙盘。
【开启沙盘，进行人员背景深度审查。】
【目标一：张三，前青帮打手，与王强有金钱往来，忠诚度评估：极低。】
【目标二：李四，性格暴戾，有虐待倾向，不可控因素过高。】
【目标三：……】
沙盘冰冷的分析结果，在楚夜明脑海中飞速闪过。李三推荐的这几个人，每一个，都是随时可能在背后捅刀子的定时炸弹。
楚夜明缓缓睁开眼，手指在档案上轻轻敲了敲。
“这几个人，戾气太重，不适合做这种精细的活。”他淡淡地说道，直接否决了李三的提议。
李三的心猛地一沉，后背瞬间冒出了一层冷汗。他感觉自己那点小心思，在这位新主子面前，简直就像是三岁孩童的把戏，被一眼看穿。
楚夜明的手指，继续在档案上滑动，最终，停在了一份看起来毫不起眼的、被压在最下面的薄薄纸页上。
“这个人，叫什么？”
李三凑过去一看，档案上贴着一张黑白小照，照片上的男人约莫四十出头，面相老实，眼神里带着几分挥之不去的怯懦。
“哦，他啊，叫孙贵，弟兄们都叫他‘老蔫’。就是个闷葫芦，平时不怎么说话，以前是王强队里管后勤杂物的，没什么大用。”李三不以为意地说道。
楚夜明没有理会他的评价，只是将那份档案抽了出来。
【孙贵，四十二岁。原籍山东。曾于1932年，在国民革命军十九路军工兵营服役，任爆破组下士。参与过淞沪抗战，腿部负伤后退役。】
【家庭背景：妻子常年卧病在床，医药费开销巨大。】
【沙盘评估：目标具备顶级爆破专业技能，性格懦弱，且有明确的、易于掌控的软肋。综合评定：最佳人选。】
就是他了。
当晚，深夜。
孙贵，或者说“老蔫”，被两名特务带进了楚夜明那间宽敞却空旷的办公室。
他一进来，就浑身发抖，连头都不敢抬，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楚……楚爷……小人……小人不知道犯了什么错，求楚爷饶命啊！”
他以为自己因为是王强的旧部，终于要被清算了。
楚夜明没有让他起来，只是安静地坐在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后，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这个跪在地上、抖如筛糠的男人。
他没有开口威逼，也没有说任何一句废话。
他只是从抽屉里，取出了一个厚厚的信封，轻轻地，推到了孙贵的面前。
信封没有封口，从敞开的口子里，露出了里面一沓崭新的、散发着墨香的法币。
孙贵的哭嚎声，戛然而止。他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着那沓足以让他那被病痛折磨的妻子，用上全上海最好的药、住进最高级病房的巨款，整个人都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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