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烟被废黜、打入冷香院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不出两日便飞出了靖王府的高墙,在京城权贵圈子里激起了层层暗涌。自然,也毫无意外地传入了紫禁城那位天下至尊的耳中。
巳时三刻,连日阴霾的天空难得透出些许淡薄的阳光,却依旧驱不散冬日的凛冽。靖王府门前街道被净水洒扫,一尘不染。府内,看似一切如常,往来仆役却都屏息凝神,脚步比平日更轻缓几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紧张。
西跨院内,沈如晦正对镜梳妆。阿梨为她绾了一个端庄而不失温婉的朝云近香髻,簪一支素雅的珍珠步摇,身着藕荷色缠枝莲纹缂丝袄裙,外罩一件月白绣兰草刺绣滚边比甲,通身上下并无过多奢华饰物,却恰到好处地衬托出她清丽脱俗的气质,以及一种符合正妃身份的、内敛的贵气。
“姑娘,宫里来的可是司礼监随堂太监高公公,是陛下身边得用的人,最是精明不过。”
阿梨一边为她整理衣襟,一边低声提醒,眉宇间带着忧色。
沈如晦看着镜中自己沉静的眉眼,淡淡道:
“无妨。陛下关心王爷病情,遣使探望,是天家恩典。我们依礼行事便是。”
她抬手,指尖轻轻拂过步摇上冰凉的珍珠,眸色深邃,
“王爷……此刻‘病势’如何了?”
阿梨低声道:
“按姑娘之前的吩咐,王爷今晨‘旧疾复发’,咳得厉害,汤药都进了两次了,此刻正‘虚弱’地躺在主院书房暖阁里。”
沈如晦微微颔首。昨夜,萧珣便遣人密传了她,只说了四个字:
“明日,慎言,伴驾。”
她立时明了,这是皇帝起了疑心,要来探虚实了。两人甚至未曾见面,便已默契地定下了这“一明一暗,一强一弱”的应对之策。
“走吧,莫让高公公久等。”
沈如晦起身,步履平稳地向外走去。阳光透过窗棂,在她身后拉出一道纤细而笔直的影子。
王府正厅,香炉里袅袅升起清雅的檀香。一位面白无须、身着葵花团领衫、腰系鸾带的中年太监端坐客位,手捧一盏热气腾腾的雨前龙井,正是司礼监随堂太监高让。他看似悠闲地品着茶,眼角的余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视着厅内布置,以及侍立两旁的下人。
脚步声响起,高让放下茶盏,抬眼望去。
只见一位身姿窈窕、容貌清丽的年轻女子在丫鬟的簇拥下步入厅中,举止从容,仪态万方。
“妾身沈氏,参见高公公。”
沈如晦上前,依宫规行了一礼,声音温婉柔和,不高不低,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
高让立刻起身,虚扶一下,脸上堆起职业化的笑容,声音尖细却透着圆滑:
“哎哟,王妃娘娘折煞咱家了!快快请起!咱家奉陛下口谕,前来探望靖王殿下,听闻殿下近日凤体欠安,陛下甚是挂念。”
“有劳陛下挂心,有劳公公奔波。”
沈如晦起身,引高让重新落座,自己才在主人位坐下,姿态端正,双手交叠置于膝上,目光温顺地垂落,
“王爷他……昨日偶感风寒,引发了旧疾,夜间咳了半宿,今晨服了药才勉强睡下,此刻还未醒转。未能亲迎公公,实在失礼。”
她语带歉疚,眉宇间笼着一层真实的忧色。
“殿下玉体要紧,玉体要紧!”
高让连连摆手,目光却像最精细的篦子,细细打量着沈如晦,
“咱家来时,陛下还特意问起,说听闻王妃入府后,将王府内宅打理得井井有条,连柳……咳,连一些积年的沉疴都理顺了,夸赞王妃贤德能干呢。”
这话看似褒奖,实则暗藏机锋,直指柳如烟被废之事。
沈如晦闻言,脸上适时地露出一丝惶恐与不安,微微垂首,声音更轻柔了几分:
“公公谬赞,妾身愧不敢当。妾身年轻识浅,不过是遵循祖宗规矩,尽心尽力伺候王爷,打理庶务,不敢有丝毫懈怠。至于柳氏……是她自身行差踏错,触犯府规,王爷依律处置,妾身……妾身唯有谨遵王爷之命,不敢妄言。”
她将处置柳如烟的功劳全数推给萧珣和“府规”,自己则摆出一副唯夫命是从、温顺胆小的模样。
高让眯了眯眼,似在掂量她话中真伪,随即笑道:
“王妃过谦了。陛下听闻王府如今内外肃然,下人们规矩守礼,皆是王妃调理之功。不知咱家可否方便,去看看王爷?也好回去向陛下复命,让陛下安心。”
“自然方便。”
沈如晦连忙起身,
“只是王爷刚睡下不久,恐惊了圣驾,还请公公轻声些。”
“这个自然,这个自然。”
高让笑着应承。
一行人穿过重重庭院,走向主院书房。沿途所见,仆役各司其职,见到主子与宫中贵人,皆垂首肃立,行礼问安,动作规矩,眼神不敢乱瞟,整个王府透着一股井然有序、却又因主人“病重”而刻意压抑的静谧。
高让默默看着,心中暗忖:这沈氏确实将内宅打理得不错,比那柳氏在时,更多了几分规矩和沉稳。只是不知,这究竟是她的真本事,还是背后有高人指点?亦或是……那位“病弱”的王爷,其实并未完全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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