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斜着切过田埂,把陈砚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贴在湿漉漉的泥面上。昨夜那场雨停得特别突然,就像被人猛地掐住了喉咙,只留下满地积水在低洼的地方慢慢挪动。
他蹲下身子,手指尖碰到一滩水的边儿,凉飕飕的感觉顺着手指肚就爬了上来。他三根手指挨个插进泥里,食指插到第二节就进不去了,中指好像被什么挡住了,无名指却顺滑地插得更深。这肯定不对头。土层里湿度的分布,就好像是有人故意捣乱,和残卷昨夜发烫时传来的动静完全对不上。
他从胸口掏出那片薄片,放在手心里。薄片乖乖地躺在那儿,摸起来还有点儿温乎,就像一块埋在灰堆里还没凉透的瓷片。他闭上眼睛,手心朝下,轻轻放在泥上,心里念叨着:“水是从哪儿来的?又该流到哪儿去呢?”
残卷突然抖了一下,左掌心先是凉飕飕的,接着又热得厉害,就好像有一股热流从地下顺着手指尖往上窜。他猛地睁开眼睛,薄片背面慢慢出现了纹路,不再像昨夜那样像树根似的乱长,而是一条笔直的线,指着赵家花木田的方向。
他站起身,顺着田埂往东南角走去。脚踩在湿泥上,发出“噗嗤噗嗤”的声音。走到界碑附近,他停住了。这儿原来有一段明代的陶管,昨夜断了,露出来的接口正对着东南,这是地下暗沟本来的流向。可现在,泥面上新挖的小沟却拐了个直角,通向西北,那是赵家新修的排水口的位置。
陈砚蹲下,从工装裤口袋里掏出笔记本,翻开昨夜记着数据的那一页。他用铅笔在纸上画了两条线,一条是陶管断口处水的流向,另一条是赵家新挖沟的走向。两条线交叉在一起,角度偏差超过了三十度。他盯着那组数字,铅笔尖在“压强异常”这四个字上停了一下,又加了一句:“人为改道,不是自然堵塞。”
远处田埂上,有个穿灰夹克的男人正蹲在赵家田边,手里拿着一个铜做的显微镜,镜筒对着切开的土层。他戴着胶框眼镜,镜片反光,看不清他啥眼神。陈砚没动,就把笔记本合上,塞回口袋。那人头都没抬,可握着显微镜的手腕稍微转了一下,镜筒底部刻着一行特别小的字:“地质三所·陆”。
傍晚的时候,雨开始下了。
一开始就稀稀拉拉几点,打在育秧棚的麻布顶上,就像有人轻轻地敲鼓。陈砚站在棚子外面,看着赵家田里的喷灌系统自己关上了,液压阀“咔”的一声闷响,排水口开始排水。水顺着新挖的沟往西北流去,流得挺快,就好像被什么东西吸过去似的。可他盯着水流看了几分钟,发现水并没有流进主渠,而是流向一片封闭的洼地,那儿本来是个废弃的鱼塘,三年前就填平了。
他转身回屋,从工具箱最底下翻出一张发黄的水文草图。这是他父亲生前亲手画的,上面标着青石镇地下暗沟几个重要的地方。他对照着笔记本上的数据,在图上用红笔圈出三个点,陶管断口处、新排水口、封闭洼地。三个点连起来,成了一个钝角三角形,中心正好是赵家花木田种东西的核心区域。
他把图折好,走到界碑旁边,在赵家那边的田埂上挖了个小坑,把草图放进去,用一块扁石头压好。然后转身就走,头都没回。
深夜,雨下大了。
陈砚被一阵“轰隆”声吵醒,这不是雷声,倒像是土层在里面裂开的声音。他一翻身坐起来,残卷贴在胸口,烫得就像刚从火里拿出来的铁片。他抓起手电筒冲进雨里,直奔东南角。
赵家花木田全是泥,像个大泥沼。新挖的排水沟边上塌了,泥水夹着烂树根往外涌。几棵桂花树歪歪斜斜地倒在那儿,树根露在泥外面,白白的,还有霉斑。赵铁柱穿着雨衣站在沟边,手里拿着测土仪,屏幕上的数字乱蹦。他一脚踩进泥里,蹲下身子,伸手在塌陷的地方摸索着,突然摸到一个硬东西。
他使劲一拽,半块锈迹斑斑的铁铸零件被拔了出来。零件是弧形的,表面有以前锻造留下的锤印,边上刻着两个模模糊糊的字:“龙骨”。他盯着那两个字,雨水顺着帽檐滴在零件上,锈渣一点点往下掉,露出下面更深的纹路,好像是齿轮的咬合齿。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陈家田埂。陈砚正站在雨里,手里拿着一把短锹,朝他这边走过来。
“你早都知道了?”赵铁柱声音压得低低的,好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
陈砚没吭声,就看了一眼他手里的零件。残卷在他胸口烫得厉害,纹路不停地往外延伸,几乎把整片薄片都盖住了。他蹲下,手指插进泥里,顺着水流的方向慢慢往前推。往前三尺远的地方,泥土突然松了,坑壁开始往下塌。
他赶紧从腰上解下父亲留下的铜烟杆,插进坑壁撑着。烟杆尾巴刚碰到泥底,就泛起一层淡淡的红光,就好像有血在金属里面流动。那光一闪一闪的,和残卷的动静一模一样。
赵铁柱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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