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的手还在抖,掌心那道裂口渗着血,灰蓝色的纹路在他皮肤下微微跳动,像一条被封住的蛇,顺着血管慢慢爬。这伤不是普通的伤口——是地脉反噬留下的,是血脉和铜水共鸣时撕开的痕迹。三年前,赵铁柱也是这样倒下的,手按在水车底座上,血流进齿轮缝里,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灵魂。
可陈砚没看自己的伤口,也没去擦血,好像已经感觉不到疼了。疼痛这种东西,在北枢镇待久了,就像背景音一样,成了日常。就像地下水在青铜管子里低鸣,日日夜夜,从不停歇。
他只是蹲下来,把还在流血的手掌,直接按在了水车底座的铜壳上。
铜壳,震了一下。
不是错觉。那震动顺着掌心传来,断断续续的,像小时候听过的电报声。父亲曾用一台老式收报机教他摩斯码,说“地也会说话”,只不过它说的是温度、震动和金属的共振。他知道,那是赵铁柱——还没彻底消失,还卡在铜水和齿轮之间,靠着最后一丝执念撑着屏障。不是鬼,也不是魂,只是死前没咽下的那口气,被地脉吸走了身体,留下一点意识,嵌在机器里,像一颗锈死的螺丝,拔不掉,也转不动。
他曾问过祖父:“人死了,还能听见吗?”
祖父只说:“只要地还在响,他就没走远。”
此刻,陈砚听见了。那微弱的震动,是赵铁柱在回应他,是他留在这系统里的最后心跳。他知道,屏障还活着,靠的不是科技,不是图纸,而是一个人的命,钉进了铜壳,成了活锁。
他咬紧牙关,用力把血往铜壳里压。鲜血顺着裂缝往下流,像是浇进干涸的土地。铜壳温度没变,但表面浮起一层淡淡的波纹,一圈一圈地扩散开。他盯着那波纹,数着间隔——三秒一次,稳定得像心跳。这是最危险的状态:既没崩溃,也没修复,处在一种诡异的平衡中。就像一个垂死的人靠呼吸机吊着命,随时可能断气。
屏障,还在。
他松开手,一掌都是血,黏在铜壳上没流下来。那血竟像是被吸住了,凝成一层薄薄的暗红色膜,贴在金属表面,像某种古老的封印。传说中,初代建匠以血为引,将家族血脉刻入地脉节点,从此后代只要触碰中枢,就能唤醒沉睡的系统。可代价是,每一代都会有人“被选中”,成为系统的锚点,最终化作机械的一部分。
他扯下衣角轻轻擦了擦,动作很轻,像是怕惊醒什么。然后从工装裤内袋掏出父亲的笔记本。本子边角卷了,纸页发黄,还有焦痕,像是被火烧过又抢救回来的。那是二十年前祖坟大火的遗物,当时整座祠堂塌了一半,族谱烧毁大半,唯有这本笔记被父亲从火堆里抢了出来。里面记满了地温变化、铜水配比、脉动频率,甚至还有几页画着人体经络图,标注着“血引位”“骨承点”这类古怪术语。
他翻到空白页,又摸出半截炭笔。
蹲着,一笔一笔画。先画铜壳的轮廓,再标温度区域。小时候父亲教他记地温,每块田、每季水都要画图存档。那时他嫌麻烦,觉得这些老办法早就过时了,机器能测温、能读压、能预警,谁还用手去摸土?可现在,反倒是这些旧方法,撑着他没让脑子散掉。仪器早就在十年前的地脉暴动中报废,剩下的,只有记忆、经验和这本破烂的笔记。
他一边画,一边回想赵铁柱最后冲进主轴的样子——铜液灌进裂缝,指针归零,震动停下。那不是修机器,是拿命填的空。赵铁柱知道,只要他不退,水车就不会崩,北枢的屏障就能多撑一会儿。所以他冲进去的时候,脸上没有害怕,反而有种近乎解脱的平静。
那一刻,陈砚突然明白了什么叫“宿命”。他们这一族,生来就不是为了活着,而是为了“守住”。守住水车,守住地脉,守住这片土地不至于塌陷成深渊。
图快画完时,手腕突然一凉。一缕菌丝从底座缝隙钻出来,轻轻绕上他的手腕,触感轻得像蛛丝拂过,却让他心头一颤。周映荷的菌群,曾经遍布全镇地下网络,能感知水流、传递信息、预警异常。她是唯一能“听懂地语”的外姓人,也是当年唯一反对封闭系统的异类。后来她在井底失踪,只留下这些残存的菌丝,如神经末梢般连接着整个地脉。
没有传话,也没有拼字,就那么静静地缠着,像在听他呼吸。
他知道,它在等。
等一个决定,等一个人,走进那个谁都不敢碰的位置。
他合上笔记本,低头看着铜壳。波纹还在,但弱了。他心里有数,这种状态撑不了太久,最多四小时。再往后,北枢会失衡,地下水压反冲,整个镇北的灌溉网都会炸。那些埋在地下的青铜导管会像血管一样爆开,泥浆喷涌,田地塌陷,井口倒灌毒水。这不是天灾,是人为的崩解——当年他们建这地脉系统时,就埋下了这个结局:一旦中枢断联,整个网络就会自毁。
这是祖先设下的“终局机制”:若后人无法继承意志,则宁可毁之,也不许落入外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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