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黎明正缓慢而坚定地撕开夜幕的最后一角,将淡金色的光晕一层层涂抹在远处训练场上高耸的异兽雕像上。那些由黑曜石雕琢而成的巨兽轮廓在渐亮的天光中逐渐清晰,沉默地俯视着这片沐浴在晨霭中的学院。远处训练场上已经开始有早起的学员进行晨练,隐约能听见武器碰撞的铿锵声和教官沉稳的口令。
一派平和安宁、秩序井然的学院晨景。
然而,宿舍内的空气却凝滞而沉重,仿佛与窗外那个鲜活的世界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厚玻璃。
兰德斯猛地从窄床上弹坐起来,动作之剧烈让简陋的木床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后背的薄棉睡衣已被冷汗彻底浸透,冰冷地黏在皮肤上,勾勒出少年因长期训练而略显单薄却肌肉紧实的背部线条。
他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搏动都沉重得像是用铁锤敲打肋骨,震得耳膜嗡嗡作响。太阳穴突突直跳,视野边缘残留着大片大片黏稠、蠕动的猩红残影——那是梦境中飞溅的血液与破碎甲壳的颜色,久久无法散去。耳边依旧回荡着虫巢深处那种令人牙酸的、无数甲壳摩擦奔涌的恐怖浪潮声,仿佛千万把生锈的刀片在岩石上刮擦;更深处,还有能量冲击波撕碎空气时发出的尖锐爆鸣,那声音能直接钻入骨髓,让人从灵魂深处战栗。
他大口喘息,每一次吸气都像在吞咽炙热的沙砾,喉咙干涩刺痛。像一条被抛上岸濒死的鱼,徒劳地张大嘴汲取着空气中稀薄的氧气。胃袋剧烈地抽搐着,一股酸腐的液体涌上喉头。他强行将那口酸水咽了回去,喉结上下滚动,只留下满嘴苦涩,那味道顽固地附着在舌根,久久不散。
几缕湿透的深色头发黏在苍白的额角,发梢还在滴水——不知是冷汗还是梦中虚幻的血液。眼底沉淀着浓得化不开的青黑,那颜色深得近乎瘀伤,是数日来被噩梦反复蹂躏、睡眠被彻底剥夺的铁证。每一次合眼,那些画面就会准时造访:通道中汹涌而来的虫潮、同伴染血的身影、能量屏障碎裂时的刺眼光芒,还有最后那一刻,面对那无法理解的存在时,灵魂深处涌起的虚无感与冰冷感。
虫脉-源核-伽马区战役的阴影,如同最黏稠的沼泽,这几天将他死死拖拽在血与火的记忆泥潭里,难以自拔。那些画面始终像是无比清晰的记忆回放,每一个细节都纤毫毕现:戴丽被冲击波震飞时在空中划出的弧线、拉格夫肌肉虬结撕裂时飞溅的血珠、自己嘶吼到撕裂的声带传来的灼痛……它们会在深夜最寂静的时刻准时降临,将他拖入无休止的循环战场。
床头的机械座钟发出单调而规律的“咔哒”声,青铜指针在泛黄的珐琅表盘上稳稳移动,指向清晨六点一刻。那声音在过于安静的房间里被放大,每一声都像是敲在神经上。
兰德斯掀开被汗水浸得微潮的薄毯,双脚踩在冰冷粗糙的橡木地板上。那股凉意顺着脚底直窜脊椎,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却也奇异地稍微驱散了一些脑海中的血色迷雾,带来一丝残酷的清醒。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走到房间角落那个简陋的小盥洗台前,拧开黄铜质地的冷水龙头,先是管道深处传来一阵沉闷的呜咽,随即冰冷刺骨的水流哗啦涌出。
他将整张脸埋进水中,冰冷的水流冲击着脸颊、紧闭的眼睑和因噩梦而紧咬的牙关。那温度低得几乎让人窒息,却也带来了短暂的麻木,将那些纠缠不休的幻象暂时冻结。他在水下屏住呼吸,直到肺部开始灼痛,才猛地抬起头,水花四溅。
镜子里的影像在水雾中晃动、凝结。水珠顺着湿漉漉的头发不断滴落,滑过额头、眉骨、颧骨,最后从下颌线滴落,在陶瓷水槽里溅起细小的涟漪。镜中的少年有一张本应朝气蓬勃的脸——但此刻,那张脸上写满了与年龄不符的疲惫与惊悸,眼神空洞得像是被掏空了灵魂,只剩下两个盛满噩梦的深潭。
他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有那么一瞬间,几乎认不出这个满脸惊恐、眼窝深陷的人是谁。
离早餐时间还有大约四十分钟,但他胃里沉甸甸的,没有丝毫食欲。
毕竟前些天的早餐情景都是这个样子:
学院主食堂是一座挑高极高的石砌大厅,晨光透过高处镶嵌的彩色玻璃窗,在地面投下斑斓的光影。长条的原木餐桌排列整齐,上面铺着浆洗得笔挺的亚麻桌布。空气中弥漫着新鲜烤面包的焦香、热燕麦粥的谷物甜味、煎培根的油脂香气以及新鲜水果的清甜——这一切本该温暖诱人。
兰德斯通常会选择一个靠窗但不太显眼的位置。对面,戴丽总是安静地坐着,脊背挺得笔直,她面前放着一小碗几乎看不到热气的燕麦粥和几片切得整整齐齐的苹果。她拿起银质勺子,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近乎机械的平稳,小口地吃着,每一次咀嚼都数着次数。当她感觉到兰德斯在看她时,会抬起头,嘴角努力向上弯了弯,试图挤出一个安抚性的、表示“我没事”的笑容。然而,那笑容显得异常单薄脆弱,如同冬日清晨穿过厚重云层、勉强洒落的惨淡阳光,没有温度,只有勉力维持的体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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