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寒前三日,韩家院门口的老梅树突然掉了最后一瓣残雪。韩林蹲在阶前扫雪,竹扫帚刚碰到青石板,就觉指尖一凉——那雪水竟带着股甜丝丝的梅香,像被蜜渍过的碎玉,与他记忆里小寒大寒,冻成一团的凛冽全然不同。
先生!小桃儿裹着件红棉袄撞开院门,发梢沾着雪粒子,怀里抱着个粗陶瓮,后山寒崖的冰棱全化了!我阿爹说,往年这时候该小寒胜大寒,冰溜挂屋檐,今儿个倒像被谁捂了层暖被——您瞧!她掀开瓮盖,露出把带霜的梅枝,这是我阿爹今早去折的,枝桠上的冰碴子还没化完呢。
韩林接过梅枝,凑到鼻端轻嗅。本该是清冽的梅香里,竟裹着股若有若无的暖意,像春夜的风钻进衣袖。他刚要细看,老龟驮着半筐陈枣从偏院爬进来,龟壳上的泥渍泛着青灰,土不对。
小桃儿蹲下身,用指尖捻了捻老龟背上的泥,是后山谷的土吧?我今早跟着阿爹去挖荸荠,踩过的地方软乎乎的,像刚晒过太阳的棉絮。她突然拽住韩林的衣袖,眼睛瞪得圆溜溜的,您闻闻,有股子甜腥!
韩林俯下身,果然闻见股清甜的气息,混着点梅花的淡香,像被揉碎的糖霜撒在雪地上。他猛地想起昨夜在《齐民要术》里翻到的记载:小寒时节,梅信初萌。其性温,其根深,能破寒气。而更让他心惊的是,记忆里四十年前,村里的老药农周阿公就是在小寒前三天遇到梅魂震——整座寒崖的冰棱突然坠落,连他最宝贝的雪魄梅都折了枝,最后他跪在梅树下,说梅灵嫌咱们心急。
许是梅灵动了。老龟用龟甲轻轻敲了敲石桌,我活了三百岁,只在嘉庆九年见过这阵仗。那年小寒前,后山的冰挂全化了,后来是村西头的绣娘用红线绣了百朵梅花,才把请回来。它伸出前爪,在地上画了道弯弯曲曲的线,那梅魂的栖身地就在这后山谷的寒崖。
寒崖的异变
寒崖的路比往年好走多了。韩林裹着小桃儿硬塞来的灰布斗篷往山上走,鞋跟下的积雪作响,惊起几只麻雀。小桃儿举着个竹篾灯笼在前头照路,灯笼纸被雪映得发白,把两人的影子投在雪地上,像两团跳动的火苗。老龟驮着陈枣爬在最后,龟壳上的泥渍在雪地里泛着浅褐,梅魂在崖腰的冰窟里。
冰窟?韩林抬头望了望天——铅灰色的云层里漏下几缕光,照得寒崖的冰挂更显眼了。那些冰棱本该是晶莹剔透的,此刻却像被谁用热毛巾擦过,表面蒙着层白雾,顺着崖壁往下淌水。更奇的是,崖脚下的腊梅林竟开了零星几朵花,粉白的花瓣上凝着冰珠,像谁把珍珠串成了项链。
小桃儿突然拽住他的衣袖,指着崖腰处的一道裂缝。裂缝里渗出股股暖雾,把周围的雪都融成了水,在崖脚汇成条细流——那水流泛着淡粉,像被泡开的桃花汁,正叮咚叮咚往山下去。
那是...梅泪?韩林皱眉。他记得寒崖的冰窟最是阴寒,往年这时候该结着尺把厚的冰,哪来的暖雾?
是梅灵!小桃儿踮起脚,把灯笼举得更高,我阿爹说,他小时候听老辈人讲,寒崖的冰窟里住着位梅灵,专门守护这一方的梅树。
话音刚落,裂缝里突然飞出只红羽鸟。那鸟的羽毛像浸了蜜的糖纸,在雪地里泛着暖光,尾翎上还沾着粒晶亮的芽苞,正随着翅膀的扇动轻轻摇晃。它歪着脑袋冲他们啼了两声,又扎进裂缝里,溅起的水花里竟裹着片半开的梅花。
梅信鸟!老龟眯起眼,这是梅灵的守灵兽。二十年前我还见过它,那时候它尾巴上的芽苞才黄豆大,如今都快成梅子了。
冰窟里的梅魂
寒崖的冰窟比想象中暖和。三人跟着梅信鸟走了半里地,终于见着那道半人高的裂缝。缝里透出橘色的光,像有人把灯笼塞进了冰里。梅信鸟停在缝前,冲他们低鸣一声,转身用爪子扒了扒崖壁——崖壁上的冰壳地裂开条缝,露出里面的冰窟。
冰窟里雾气氤氲,却不似寻常冰洞般寒冷。洞顶垂着数十根冰锥,每根都结着淡粉的冰晶,冰晶上流转着细密的水珠,像有人正往上面撒着桃花粉。冰窟中央有座冰台,台上端坐着个少女。她穿着件月白的裙裾,发间别着梅枝,肌肤白里透红,像刚摘下的水蜜桃,像用春风雕成的。
你是梅灵?韩林轻声问。
少女抬起头,眼尾泛着粉晕,我是。三日前,有人用炸药炸开了寒崖的地脉,又往冰窟里灌了冷水。我本是用千年梅魂养的灵,如今被冷水激散了神,连地脉都要冻住了。她的声音像融雪的溪涧,你们看——
她抬手一指,冰窟侧壁的冰晶突然泛起涟漪。韩林凑过去,见冰晶里映着幅画面:三十年前的冬夜,个穿蓝布衫的少年跪在雪地里,怀里抱着株冻僵的梅树,正往树根上浇温水。少年的睫毛上结着冰花,嘴里念叨着:梅树梅树莫要睡,等到来年小寒时,我给你带蜜饯来。
那是...我阿公?小桃儿突然开口。她的声音发颤,我阿公临终前说过,他年轻时在寒崖种过梅,后来...后来梅全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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