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议现场简直像炸开了一锅滚水,咕嘟咕嘟直冒泡。
南郡楚地遗民闹事,在那些高高在上的关中大臣看来,不过是疥癣之疾,小打小闹。但迎立故楚宗室这六个字,却像一柄淬了毒的匕首,地一下,精准地刺向了帝国最敏感的那根神经!
陛下!须发皆白的丞相王绾第一个跳出来,声色俱厉,胡子都快翘到天上去了,楚地人心不稳,都是因为失去了他们原来的主子!当年周公旦分封亲戚子弟来屏藩王室,周朝八百年基业,稳如泰山!如今陛下您的三位皇子,都已经长大成人,为什么不效法先贤,把皇子分封到旧楚之地去呢?用王道教化那里的百姓,用血脉亲情镇守那片疆土!这才是安定天下的上上之策啊!
丞相说得太对了!
血脉相连,怎么可能有异心?臣附议!
好家伙,一时间,大殿上附和之声此起彼伏,跟开了锅的饺子似的。
我隔着那层薄薄的珠帘,能清清楚楚地看见上首的嬴政面沉如水,手指关节无声地敲击着龙椅扶手,却一句话也不说。
就在这当口,他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眸子忽然转向我所在的方向,声音不大,却奇异地压过了所有的嘈杂:召姜氏列席帘后,参与议论此事。
好嘛,这一下,咸阳宫的麒麟殿,仿佛被一道天雷一声给劈中了。
满殿的公卿大臣,从三公九卿到列侯将军,没有一个不愕然变色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一个宫婢?就算再受宠信,又有什么资格参与议论军国大事?
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荒谬透顶!
我能感受到无数道目光——惊诧的、鄙夷的、怨毒的——像烧红的针一样穿透珠帘,狠狠灼烧着我的后背。
其中最炽烈、最狠毒的一道,来自中车府令冯劫。
我甚至能想象出他此刻那副尊容——袖子里藏着的竹简快被他捏碎了,嘴角却偏偏要噙着一丝残忍的冷笑,等着看我的笑话。
他肯定以为自己早就截获了我的《安南策》副本,洞悉了我所有的底牌,笃定我毫无准备,只能在群臣的威压下瑟瑟发抖,最后丑态百出。
呵呵,他大错特错了!
就在廷议开始之前,我还安安稳稳地端坐在西偏殿里呢。
阿芜刚刚一字不落地给我复述完南郡传来的民情细报:女郎,那些百姓根本不是存心要造反作乱啊!实在是去年闹了大蝗灾,颗粒无收,官仓却封得死死的,一粒粮食都不放。下面的里正、亭长反倒催逼田赋比往年更狠了,交不出粮食的人家,就要被逼着卖儿卖女……这才被几个故楚的游侠儿一煽动,就……
我静静听着,手里的笔在一方巨大的沙盘上,沿着楚地那几条主要水系,地画出了一道不祥的弧线。
阿芜,你看,我轻声对她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这根本不是叛乱,这是暴政逼出来的前兆啊。老百姓都不怕死了,你用死亡还能吓唬住谁呢?现在要是把皇子推出去搞分封,那不等于把一块肥肉直接丢进饿狼群里吗?这更是亲手给未来的什么七国之乱,埋下第一颗要命的种子!
廷议当天,铜炉里瑞脑香那点清雅的味道,几乎快压不住殿内隐隐弥漫的血腥味和火药味了。
王绾还在那里慷慨激昂地陈述,唾沫星子都快喷到前排大臣的脸上了:分封诸位皇子,让他们与帝国同荣辱、共命运,血脉相连,骨肉至亲,这才是天理人伦,是万世不易的基石啊!
群臣纷纷点头称善,那场面,仿佛一个崭新的太平盛世已经近在眼前,唾手可得了。
冯劫则时不时冷笑着瞥向我所在的帘角,那眼神明明白白地在说:好戏开场了,看你这个上不了台面的宫婢今天怎么收场!
就在殿内议论眼看要一边倒的关键时刻,我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站起身,亲手一下,撩开了那道分隔我与整个帝国权力中枢的珠帘。
臣斗胆,一个清越的女声响起,整个大殿骤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地集中到我身上,想请诸位大人,共同推演一局棋。
我走出阴影,站定在大殿中央,无视那些几乎能杀人的目光,先对着御座上的嬴政深深一揖,然后直起身,坦然环视了一圈在场的文武百官:我们假设,今天,陛下真的采纳了丞相的建议,分封诸位皇子到六国故地去当王。那么请问诸位大人,十年之后,二十年之后,这天下,会是一副什么样的光景?
众人都愣住了,王绾更是没想到我一个区区宫婢竟敢当众直接驳斥他,一张老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气得直哆嗦。
我根本不理他,自顾自地往下说,声音清晰而冷静:诸侯在他们的封国里,自己收取赋税、自己管理百姓、自己蓄养兵马。权力这东西,一旦放下去,就像泼出去的水,再也收不回来了。我敢断言,不出三代,那些封国必然尾大不掉,拥兵自重!敢问丞相大人,当年周天子分封七十一个诸侯国的时候,他可曾想过,仅仅三百年后,就会礼崩乐坏,王纲坠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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