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陷入了绝对的、令人心悸的死寂。
连角落里那几盏长明灯燃烧时灯芯轻微的“噼啪”声,都清晰可闻。侍立在远处的内侍仿佛化为了陶俑,连呼吸都屏住了。
嬴政的目光,如同被最坚韧的丝线牵引,死死地钉在那张颠覆了他一生认知的地图上。他脸上先是掠过一丝本能的惊愕与难以置信,随即,那双深不见底的瞳孔剧烈地收缩,迸发出一股骇人的、如同发现新大陆般的精光!仿佛一头原本盘踞于已知世界顶端的巨龙,骤然嗅到了来自未知领域的、更加诱人的猎物气息。
他伸出那根曾指点江山、决定无数人生死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缓慢,轻轻划过图纸上那条代表着太阳周而复始轨迹的优美弧线,声音因极致的震惊与向往而微微沙哑:“你的意思是……朕,可以……追逐着太阳的足迹,直到天涯?”
这个念头太过恢弘,太过疯狂,足以让任何一位雄心勃勃的帝王心潮澎湃。他的呼吸,明显变得粗重而急促。
然而,仅仅是一息之后,他眼中所有因幻想而燃起的炽热火焰,如同被冰水泼洒,瞬间冷却、收敛,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属于政治家的冰冷审视与怀疑。
他忽地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笑,那笑声在空旷高阔的殿宇中撞击回荡,带着一丝嘲讽:“说得天花乱坠。可你又要告诉朕,这些足以倾覆世人认知的狂言,又是你从那虚无缥缈的‘未来’窥见的天机?”
我坦然迎上他锐利如刀、仿佛能剖开一切伪装的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与怯懦:“臣不敢欺瞒陛下。这世间从无神启,亦无真正的未卜先知。臣之所知所学,皆是基于无数先辈千百年来,用血汗、智慧乃至生命为代价,一点一滴积累、试错、验证而得。正如那亩产千斤的红薯,并非神仙恩赐的仙家粮种,而是海外番邦农人世代选育、辛勤耕作的成果;正如那能载人翱翔九天的‘铁鸟’,也非志怪传奇中的幻梦,而是格物致知之学发展到极高深处,必然能够实现的造物。同样,这大地真实之形貌,亦是无数被历史尘埃掩埋的无名旅人、勇敢水手,用双脚一步步丈量山河,用航船一寸寸探索瀚海,用尸骨堆砌出的、血淋淋的真相!”
为了增加说服力,我不等他质疑,迅速从袖中取出早已备好的、庆叔所献《南荒疫录》部分章节的精心摹本,翻到其中记载岭南异闻的一卷,朗声念出:“据岭南老猎户代代口述,自交趾郡再往南行,越是深入,则白昼时辰愈发漫长,酷热难当,林间瘴气弥漫,蚊虫聚集如雾,当地土人无论男女,为抵御暑热,常赤身露体——陛下,此非荒诞不经的乡野奇谈,这恰恰是那片土地,无比靠近太阳直射的‘赤道’区域的铁证!”
每一个证据,都像一颗经过精心打磨的钉子,将我那看似惊世骇俗、离经叛道的“球形大地”理论,牢牢地、一寸寸地钉在了基于观察与现实推演的基石之上。
嬴政沉默了。
他久久地凝视着地上那幅仿佛蕴藏着另一个世界的地图,深邃的目光在那一条条陌生的曲线、一个个未知的名称上反复流连,仿佛要将这全新的寰宇格局,彻底刻印进他那容纳了六国江山的脑海深处。
许久,他终于缓缓起身,玄色的袍服曳过光滑如镜的金砖地面,发出细微的摩擦声。他踱步至那扇面向西方的巨大雕花木窗前,负手而立,伟岸的背影在晨曦微光中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天下再无对手的萧索,与……对未知领域无法抑制的渴望。
“六国已平,版图归一;百越臣服,设郡置吏;北击匈奴,使其远遁阴山,不敢南下而牧马。”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横扫八荒六合后、环顾四周竟再无值得一战的对手的寂寞,“朕御下百万带甲之士,手握天下最锋利的青铜兵刃,难道……竟再无驰骋开拓之地了么?”
机会来了!
我立刻顺势单膝跪地,挺直脊梁,声音清越如金石相击,在这空旷的殿中回荡:“非是无地用武,而是陛下您的目光与雄心,尚未投向那更为浩瀚广阔的远方!陛下,您可知,那片广袤无垠的西域之外,有名为大宛的国度,出产汗血天马,其速其耐力,十倍于我大秦现有军马;再往西,安息国工匠烧制的彩色琉璃,晶莹剔透,在我中原价值堪比千金;更遥远的条支之地,据传有海路直通南方 warm 海,其国境内盛产黄金,河流中金沙遍布;还有那大夏、月氏诸国,皆是水草丰美、商旅云集的富庶之邦!若能遣派精锐使团,携带我大秦精美的丝绸、锋锐的铁器,凿空西域,打通商道,与他们交换良种战马、琉璃工艺与海量黄金,则我大秦国库将日渐充盈,国力倍增!再以此为基础,修驰道连通西域,设关市规范贸易,筑隘口屯兵驻守,步步为营,稳扎稳打,不出二十年,足以凭借经济与文化之优势,不战而屈人之兵,令西方万邦,心悦诚服,争相来朝,尽数归于大秦文明之光辉照耀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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