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四个字,如同一柄淬了剧毒的软刀,无声无息地捅进我的心窝。
苏禾的脸在摇曳的烛光下白得像纸,嘴唇还在不受控制地翕动,仿佛那几个字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我心中警铃大作,但面上却倏然一静。
我伸手,稳稳地扶住她因恐惧而冰凉的手臂,将她引到一旁的坐榻上。
“慌什么。”我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镇定,“天,塌不下来。”
苏禾的牙齿还在打战:“君上……这……这是‘谶谣’啊!童谣为谶,自古便是大忌!‘姜娘子坐殿上,皇帝点头她开口’……这分明是说您、说您……”
她不敢再说下去,后面的话,是诛九族的滔天大罪。
“我知道。”我打断她,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那里黑得像一块泼了浓墨的绸缎。
这不是偶然。
绝不是。
孩童嘴里吐不出这样恶毒的算计。
这是六国旧族那帮不死心的老狗,在我那句“红粟乱纲常,妇人干朝堂”的战书上,给我的回敬。
他们见硬的碰不过,便开始玩阴的,而且是最高明、最阴毒的一种——借最纯真无邪的童口,来传唱最恶毒的诅咒。
这招棋,狠辣至极。
若我雷霆震怒,下令彻查,严惩唱谣的孩童与村塾,反倒坐实了心虚,正中他们下怀,天下人会说:“看,赤壤君果然有不臣之心,被说中了才恼羞成怒。”若我置之不理,这谣言便会像野火一般,从一个村塾烧到另一个村塾,从南郡传遍整个大秦。
届时,民心动摇,官员猜忌,就连陛下……
纵然他再信我,也经不起这般日夜不休的蛊惑。
帝王心术,最忌功高震主,最怕的,就是臣子在民间有了能与君王分庭抗礼的声望。
“君上,地方官已经将那五名幼童和教习都扣押了,奏报上问,该如何处置?”苏禾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寒潭。
“传我的令,立刻八百里加急发往南郡。”我一字一顿地说道,“就说:童言无忌,何罪之有?教习管教不严,罚俸三月。至于那五个孩子,非但无过,反而有功。”
苏禾猛地抬头,满脸错愕:“君上?这……这如何使得?”
“不但无过,还要赏。”我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赏他们每人一袋红薯,十斤肉干,再给一套崭新的冬衣。告诉地方官,就说我说的,孩子们愿意传唱春谕,是心向朝廷,是好事。至于唱错了词,那是我们蒙学科的歌谣编得还不够好,不够朗朗上口,才让他们记混了。责任,在我,在稷下学宫。”
苏禾彻底愣住了,她完全无法理解我的用意。
我没有解释,只是转身,走向书房的阴影处,那里,一道身影无声无息地浮现。
“轲生。”
“在。”轲生单膝跪地,声音冷硬如铁。
“换上你的行头,去一趟南郡。”我递给他一枚赤壤君府的特制令牌,“我不信一个村塾的教习有这个胆子,更不信他有这个脑子。我要你扮作游方说书人,去查,这歌谣,最早是从谁的嘴里流出来的,又是谁在背后花钱,让它传唱开来。记住,不要惊动任何人,我只要结果。”
“喏!”轲生接过令牌,身形一闪,便再度融入黑暗。
三日后,第一封飞鸽传书抵达。
轲生的回报印证了我的猜测:当地一名曾在魏国宫廷担任乐正的老者,是第一个教孩子们改词的人。
他表面上穷困潦倒,暗地里却接受了郡中一个旧贵族豪绅的资助。
更棘手的是,几乎就在同时,三封来自不同县的学官奏疏也递到了咸阳。
他们联合上书,言辞恳切地请求朝廷禁绝《四季耕歌》与《春谕谣》,理由冠冕堂皇——“歌词俚俗,市井气过重,有失朝廷威仪,恐教坏童稚,败坏礼乐。”
好一个“败坏礼乐”!
这分明是一套组合拳,谣言负责在民间搅弄风雨,构陷我专权之心;奏疏则从朝堂之上,以“礼制”为刀,企图斩断我新政深入民间的根基!
他们要将我的农业新政与蒙学教化,彻底污名化,打回原形。
我看着手中的奏疏,不怒反笑。
想用礼乐的大帽子压我?
他们忘了,我最擅长的,就是重新定义规则。
“苏禾,”我扬声唤道,“召集幼蒙科所有善丹青、巧手艺的教习,立刻到工坊议事!”
半个时辰后,面对着几十名不明所以的教习,我命人抬上了一张巨大的白麻布,又点亮了十几盏牛油灯。
“诸位,”我走到麻布后,让烛光将我的影子投射其上,“从今日起,我们要给孩子们一样新东西,它叫——皮影戏。”
我将早已构思好的故事娓娓道来:“我们要排一出新戏,名叫《赤壤君劝农记》。不,主角不能是我。”我话锋一转,“主角,是一位虚构的、名叫‘姜阿姆’的寻常农妇。她勤劳善良,却苦于收成不济。一日,她在梦中得神人指点,授以神种与新法。醒后,她不敢私藏,立刻将此事说与县令。县令上报朝廷,最终解了一州之饥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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