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四面白墙的包围中,失去了流速感。只有头顶那盏发出惨白、均匀光线的LED灯,证明着外界光阴的流逝。空气里恒温空调的低鸣,是这绝对寂静中唯一的背景音,反而更加凸显了空间的死寂和压抑。
梁芳依旧保持着标准的坐姿,背脊挺直,双手交叠平放在冰冷的金属桌面上。指甲修剪整齐,没有一丝污垢,如同她此刻竭力维持的内心防线。审计师的职业生涯,早已将她训练得能在最混乱的数据和最具压迫性的环境中,保持一种近乎非人的冷静。但交叠的手指微微用力到指节泛白,还是泄露了她神经的紧绷。
六个多小时的不间断审讯,没有饮水,没有休息,问题从宽泛到具体,从程序到实质,如同水银泻地,无孔不入。两个审讯官轮番上阵,一个唱红脸,语气带着官僚式的循循善诱;一个唱白脸,目光锐利如刀,时刻寻找她话语中的裂痕。
她的大脑像一台超负荷运转的精密仪器,高速处理着每一个问题,评估着风险,组织着最合乎逻辑且不逾越权限的回答。她将自己塑造成一个因职业敏感而过度谨慎、因遭遇意外调查而心生委屈、但始终恪守规章制度的审计官员形象。每一句辩解都引用相关法规条款,每一个否认都建立在“无法确认”、“需进一步核实”的程序基础上。
这很消耗心力,但她知道,这是唯一的盾牌。
此刻,坐在她对面的,是那个更具威胁性的中年男人,代号“审查员A”。他的平板电脑屏幕上,似乎调出了新的资料。
“梁芳女士,”A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我们注意到,你在停职接受内部审查期间,仍然通过非正常渠道,多次尝试访问境外特定IP地址的加密数据库。对此,你作何解释?”
来了。核心问题之一。梁芳心跳微微加速,但脸上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甚至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和疲惫:“审查员同志,我需要纠正一点。我并未‘尝试访问’,而是按照审计署内部可疑资金流向监测的常规流程,对几个跨境交易中出现的、无法识别的收款方代码进行了背景查询。所有查询行为均在审计署内网安全审计系统监控下进行,留有完整日志。至于您提到的‘境外特定IP’,我使用的查询接口是经过国家批准的跨境金融信息共享平台,其后台服务器分布全球,IP地址自然在境外。这符合《跨境资金流动监测指引》第十七条第三款的规定。”
她语速平缓,用专业术语筑起一道墙,将“违规窥探”巧妙转化为“合规操作”。这是审计师最擅长的游戏——在规则的缝隙中舞蹈。
A的指尖在平板电脑上轻轻滑动,不置可否:“那么,你频繁查询的,与‘奥丁之眼’控股集团相关的离岸公司架构图,以及其安保主管马库斯·沃尔夫的背景信息,也与‘可疑资金流向’有关?”
“当然有关。”梁芳迎上他的目光,毫不退缩,“‘奥丁之眼’作为鼎坤集团重要的境外战略投资者,其资金链条的复杂性和关联交易的隐蔽性,是本次对鼎坤集团审计的重点之一。了解其核心人员背景,是评估交易对手方风险和潜在利益输送的必要程序。这一点,在我提交的阶段性审计报告附录三中有详细说明。如果委员会需要,我可以当场复述相关章节。”
她甚至反将一军,暗示对方可能没有仔细阅读她提交的合规材料。这是险招,但能有效打乱对方的节奏,并强化自己“恪尽职守却遭无端怀疑”的受害者形象。
A沉默了几秒,眼神锐利地审视着她,仿佛要穿透她冷静的外表,直抵内心。梁芳强迫自己保持呼吸平稳,目光坦然。审讯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突然,A话锋一转,不再纠缠细节,而是抛出一个更宏观、更致命的问题:“梁审计员,你是否承认,你近期的所有行为,包括但不限于异常的数据查询、与特定境外人员的非正式接触、以及你个人电子设备中发现的加密通讯记录,其根本目的,并非为了完成审计任务,而是出于个人动机,试图调查一桩已被定性结案的、与你个人并无直接关联的陈年旧案?”
个人动机?陈年旧案?
梁芳的心脏猛地一沉!他们果然查到了!查到了她私下对李卫国烈士牺牲真相的探寻!这是直指核心的指控!一旦坐实,她所有的“合规”辩解都将土崩瓦解,会被定性为滥用职权、泄密甚至更严重的罪名。
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水浇头。但她不能慌。越是致命的指控,越要冷静应对。
她深吸一口气,脸上适当地浮现出被误解和侮辱的愤怒,声音也提高了几分,带着职业性的凛然:“审查员同志!这是非常严重的、毫无根据的指控!我的工作记录和所有通讯内容,都可以接受最严格的审查!我的一切行为,都是为了确保审计工作的完整性和准确性,维护国家资金安全!将我的职业操守与个人动机混为一谈,这是对我和我所代表的审计事业的极大不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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