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傍晚,慈宁宫里静悄悄一片,西斜的日头透过窗棂,殿中鎏金珐琅冰鉴里镇着的冰块正慢慢消融,水汽浸润着满殿的沉水香。
辛夷轻手轻脚地上前换下将尽的残香,新点上的沉香青烟袅袅,恰好撞进那一缕斜阳里。
她刚退到殿门,就听见极轻的脚步声传了过来。
一回头,只见画墨扶着皇后走了过来,乌黑的鬓边簪着新摘的玉簪花,随着皇后的步履轻轻颤动。
“奴婢给皇后娘娘请安,”辛夷忙迎上去,轻声说道:“太后正在念经,吩咐奴婢若是您来了,请您到里头去。”
皇后闻言,身形微微一紧,侧首对画墨递了个眼色,示意她在外面等候,自己敛了敛被晚风吹得微皱的衣襟,独自一人踏进了内殿。
太后正跪坐在莲花纹的蒲团上,身形端正,嘴里正低声诵念着,平添几分肃穆。
皇后轻脚上前,也不敢惊扰,只恭敬地侍立在太后身侧稍后的位置,目光低垂,神情专注地凝视着太后衣摆上精细的绣纹。
这般静默持续了许久,直到太后缓缓向前俯身叩拜,额头轻触在柔软的拜垫后,皇后这才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伸手虚扶,待太后起身时,恰到好处地托住她的手肘,动作轻柔。
她柔声道:“母后,诵经已有些时辰了,最是耗费心神,不如移步歇息片刻,用些新进的云雾茶?这茶最是清心降火。”
太后就着皇后的手缓缓直起身,目光掠过佛龛上慈眉善目,宝相庄严的白玉观音,淡淡道:“礼佛贵在诚心,不在时辰长短,心若不诚,便是在佛前跪上整日,也是徒劳。”
她顿了顿,缓缓走向铺着软垫的紫檀木扶手椅,目光在皇后娴静的脸上停留片刻,“你今日陪哀家诵经,倒是比往日更沉得住气,难得。”
皇后垂眸敛目,一边细致地替太后整理着略微褶皱的衣摆,一边温声回道:“能陪母后礼佛静心,是儿臣的福分,岂敢言辛苦,只是想到宜春宫新丧的徐妃,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留下孱弱的皇子,儿臣心中总是不安,难以真正平静。”
太后神色丝毫不变,目光依旧平静无波,如同深不见底的古潭,“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徐氏命数如此,强求不得,她种下何因,便得何果,佛祖面前,自有公断,我佛慈悲,却也不度无缘之人。”
这话语中的深意,在袅袅青烟中弥漫开来,徐氏的死是必然,去母留子,已是她们给予的最大仁慈。
太后缓缓在椅中坐定,并未接过皇后奉上的茶,只将念珠轻轻放在一旁的小几上,抬眼看向皇后,“倒是那个孩子,听说皇帝交给了薛容华抚养?皇帝此举,倒是出乎哀家的意料。”
皇后坐到旁边,声音温顺柔和,“是,皇上仁厚,体恤薛容华失子之痛,终日郁郁寡欢,也觉得她性子柔顺细腻,经历过丧子之痛后更知如何珍惜呵护婴孩,由她照料皇子最为妥当,皇上也是体恤儿臣已有柔福需要照料,恐儿臣过于操劳。”
话语微顿,她微微抬眼,观察着太后的神色,再开口时,声音压低了些,“那孩子生来便比寻常婴孩瘦小许多,哭声微弱,气息奄奄,说是先天不足,元气亏损,脉象浮游如丝,根基不稳,即便用最名贵的药材将养着,只怕也难以成年,儿臣觉得,未能亲自抚养,或许也并非全然是憾事,免得日后……”
若非如此,她岂肯轻易放手,将皇子养在旁人名下。
“只怕是难以养大?”
太后接过皇后的话,“既然如此,何必强求?万事万物皆有定数,强求来的,终究留不住,佛祖面前,最忌的就是这份执着之心。”
她转眸看着皇后乌黑的鬓角,以及端庄的眉眼,话锋却陡然一转,变得锐利起来,“不过,皇上哪里是体恤你辛劳,他是忌惮谢氏一族的门楣,不想让中宫添一个皇子作为倚仗,这制衡之术,他倒是运用得愈发纯熟了,一个病弱的皇子,即便养在坤宁宫,也未必能养得活,反倒可能落人口实,说中宫照料不周,如此看来,未能抚养,倒也省却了许多麻烦。”
皇后的指尖在袖中微微蜷缩,有些发凉,太后的直言不讳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精准地剖开了温情脉脉的表象,露出了内里残酷的权力算计。
她勉强维持着脸上的温顺,声音里却带上了一丝难以掩饰的落寞,“母后洞察秋毫,是儿臣无用,未能早日为皇上诞下嫡子,稳固国本,皇上如此忌惮,连一个病弱的皇子都不愿交给儿臣抚养。”
皇后的肩膀微微塌了下去,有些无力。
太后静静地看着她这番情态,精明的眼睛里掠过一丝了然,却并无多少动容,
殿内静得能听见冰鉴里水滴落下的声响,嗒,嗒,声声催人。
沉默了片刻,太后才缓缓开口,“如今后宫,薛氏早已失了宠幸,高氏疯了,徐氏死了,妃嫔凋零,皇后,这正是你的机会。”
她微微前倾了身子,目光如实质般压在皇后身上,“中宫无子,终究是立身不稳,你需得收起这些无用的自怨自艾,抓紧时机,想办法让皇帝多来坤宁宫,早日诞下嫡子,方能真正稳固你的地位,也才能让谢氏一族安心,否则,即便你贵为皇后,没有皇子傍身,将来若真有其他妃嫔诞下健康皇子,你这后位,又能坐得稳几时?谢家的荣辱,如今系于你一人之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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