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学的中秋诗会定在初三傍晚,自打消息传遍各院,连廊下的桂树都似是被这股文气催得提前绽了花。姜瑶抱着刚从藏书阁借来的《乐章集》往回走时,袖角总被细碎的金桂拂扫,混着檐角铜铃的轻响,倒有几分晏殊词里金风细细,叶叶梧桐坠的意境。
哟,这不是我们女学的吗?还在啃这些旧书呢?
尖锐的嗓音划破静谧,姜瑶脚步一顿,转身便见姜柔带着两个跟班立在月洞门旁。她今日穿了件石青色绣折枝玉兰花的褙子,领口袖口滚着银线,发髻上斜插一支点翠步摇,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
姜瑶垂眸避开那晃眼的珠光,指尖轻轻捻了捻书页边缘:姐姐说笑了,不过是闲来无事翻两页。
翻两页?姜柔上前两步,故意用帕子掸了掸姜瑶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后天便是诗会,听说皇后娘娘跟前的李嬷嬷也要来观礼呢。你说,要是有人拿不出像样的词来,会不会被直接逐出女学?
她话音刚落,身后的丫鬟便跟着嗤笑:小姐放心,有些人啊,也就只会凑几句打油诗,真要论起格律词牌,怕是连《水调歌头》的格式都记不全。
姜瑶抬眼时,正望见姜柔眼底一闪而过的得意。这些日子,姜柔隔三差五就往校外递信,昨日更托人从府里带来个描金漆盒,晚上熄灯后,姜瑶还听见隔壁姜柔的房间传来窸窸窣窣的翻纸声。
姐姐准备得这般充分,想必是胸有成竹了。姜瑶淡淡一笑,将书卷往怀里紧了紧,妹妹先行告退,还得回去温书。
望着她转身离去的背影,姜柔脸上的笑容瞬间冷了下来。身旁的丫鬟忙凑上前:小姐,那姜瑶瞧着平平淡淡的,该不会真藏着什么本事吧?
姜柔冷哼一声,抬手摸了摸发间的步摇,她一个在冷院里抄佛经的庶女,能见过什么世面?我托人请的可是城南漱玉轩的吴先生,他填的词连当今圣上都夸过。这次诗会,我定要让她知道,什么叫云泥之别!
说罢,她踩着满地碎金般的桂花瓣,头也不回地往诗社方向去了。廊下的风突然转凉,吹得枝头的桂花簌簌落下,像是谁在无声地叹息。
沈清沅来找姜瑶时,她正在就着窗台上的月光练字。桌上铺着林薇分的半刀宣纸,砚台里磨的还是刘妈塞给她的那半块墨锭,写的却是苏夫子前日教的《渔家傲》词牌。
还在忙呢?沈清沅轻手轻脚地坐到对面,将一个油纸包推到她面前,我娘让人送了些枣泥月饼,想着你许是还没尝过,特意给你留了两块。
油纸一打开,甜香便漫了开来。那月饼做得小巧玲珑,边缘压着精致的云纹,咬一口,细腻的枣泥混着核桃碎在舌尖化开,甜而不腻。
姜瑶咽下嘴里的月饼,鼻尖微微发酸:多谢你,清沅。
跟我还客气什么?沈清沅拿起她写的纸,借着月光仔细看了看,这阕《渔家傲》比上次又精进了些,尤其是残灯孤影摇窗破,犹有寒星窥案牍这句,把咱们挑灯夜读的滋味全写出来了。
她顿了顿,忽然压低声音:方才我去打水,看见姜柔的丫鬟鬼鬼祟祟地往苏夫子的窗台下塞东西,好像是首写好的词。
姜瑶握着笔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顿。其实她早就猜到姜柔会走捷径,那日在藏书阁,她还听见诗社的人议论,说姜柔托人找了京城最有名的词人代笔。
顺其自然吧。她蘸了蘸墨,笔尖在纸上缓缓游走,词这东西,贵在情真。若是连字句都出自旁人之手,写得再好,也终究是镜花水月。
沈清沅望着她专注的侧脸,忽然笑了:你说得对。不过我倒想起件事,去年中秋,我爹在府里办诗会,有位老夫子说,真正的好词,要能让人见字如面,闻声知人。就像你写的那句浅黄未褪青犹嫩,一听就知道是你。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在宣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姜瑶望着纸上渐渐成形的词句,忽然想起母亲诗集里夹着的那片干枯的桂花。那年母亲也是在中秋前后写下桂香浸墨书心事,月痕落纸照归途,字里行间满是对故乡的思念。
清沅,她忽然开口,你说,月亮会不会记得所有离家的人?
沈清沅愣了愣,随即指着天边的圆月:肯定记得。你看它不管走到哪里,总能找到回家的路。就像你,总有一天也能走出侯府的那些糟心事,活成自己想成为的样子。
两人相视而笑,窗外的桂香似乎更浓了些。远处传来打更人的梆子声,三下,已是三更天了。
诗会设在女学的澄瑞亭,亭外沿湖种满了垂柳,湖心亭里搭着临时的高台,铺着明黄色的毡毯,显然是为贵客准备的。辰时刚过,各院的小姐便陆续到了,一时间衣香鬓影,笑语喧阗。
姜瑶和沈清沅、林薇到的时候,亭子里已经坐了不少人。贵女们聚在东侧的紫檀木桌椅旁,正围着长公主之女李明月看她新得的东珠耳环;西侧的长凳上,几个旁支小姐正紧张地互相抽背词牌格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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