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寨幸存者踏入星火谷的第三天,谷里的风似乎都带着点不一样的气息。十一个人,像十一滴不同温度的水,慢慢融进谷里的生活流——没有敲锣打鼓的欢迎,却有实实在在的安顿。隔离区的茅草棚刚拆了一半,鲁木匠就踩着晨露找了过来,目光直勾勾落在那个叫石墩的铁匠学徒身上。石墩个子高,肩宽背厚,手上沾着洗不掉的铁灰,见鲁木匠盯着自己,紧张得手都不知道往哪放,直到鲁木匠递过一把锈迹斑斑的凿子:“会磨吗?把刃开出来,要能削得动松木。”石墩眼睛一下子亮了,接过凿子蹲在磨石旁,动作算不上熟练,却透着股认真,磨了半个时辰,凿子刃泛出冷光,鲁木匠拿过试了试,对着木柴“咔”地刻下一道深痕,点了点头:“跟俺去工坊吧,正好缺个打下手的。”
另一边,林晚领着两个会织布的妇人站在晒麻架前。架上挂着刚沤好的葛麻,浅褐色的麻线垂下来,被风拂得轻轻晃。“咱们谷里的麻有点糙,”林晚拿起一缕麻线,指尖捻了捻,“之前采的野蚕丝还剩点,你们试试把丝混在麻里织,说不定能软和些。”其中一个叫春娘的妇人,手指上还留着织布时磨的茧,接过麻线凑到鼻尖闻了闻:“俺们在黑水寨织过粗布,混丝的法子倒没试过,俺们试试!”两人当即就在棚里支起简易的织机,木梭穿梭的“咔嗒”声,很快和不远处的锤铁声融在了一起。
懂草药的年轻人叫阿草,十七八岁的年纪,辫子上还系着根草药绳。周郎中的徒弟小秋领着她在药田转,指着刚冒芽的柴胡:“这个是柴胡,退烧用的,叶子边缘有锯齿;那个是蒲公英,全株都能入药,根挖出来要晒干……”阿草听得认真,手里攥着个小本子(是林晚给的废纸订的),用炭笔一笔一划记着,遇到不认识的,就蹲下来轻轻摸叶子,生怕碰坏了幼苗。这些幸存者,眼神里都带着股小心翼翼的珍惜——在黑水寨被黑虎洗劫后,他们以为再也找不到能安稳喘气的地方,星火谷的日子,哪怕只是每天有口热粥,都让他们觉得像捡来的福气。
可谷里原本的居民,心思就没这么简单了。大部分人见过逃荒的苦,对着新来的人总多了份同情——李婶给春娘送过热水,张老农教阿草认耕地的土性,连平时话少的阿力,都帮石墩搬过铁块。但也有像陈老抠这样的,总在私下里嘀咕。
这天晌午,陈老抠在粮窖旁撞见春娘去领口粮,手里攥着自己的粮袋,指节都泛白,凑到旁边的王大叔耳边:“又来十一张嘴!咱们去年冬天省下来的粟米,够自己吃两个月,现在分出去,万一冬天再闹饥荒,咋整?”王大叔手里拿着个窝窝头,咬了一口含糊道:“人家也干活了,春娘织布,石墩打铁,也不是白吃的。”陈老抠哼了一声,眼睛瞟着春娘的背影:“谁知道他们是不是真老实?黑虎的人那么狡猾,万一混个探子进来,咱们谷里的事不都露了?”这话一出,旁边几个纳鞋底的妇人也停下了手,你看我我看你,眼神里多了些猜忌——上次黑虎偷袭的阴影还没散,谁都怕再出乱子。
这种低低的议论像蒲公英的种子,风一吹就散在谷里,直到一场训练冲突,把这股暗流摆到了明面上。
清晨的练兵场还沾着露水,地上用石灰画着歪歪扭扭的队列线。赵铁柱穿着短打,手里拿着根木杖,正领着二十多个青壮练队列。“左脚踏!右手摆!都跟俺学!”他喊着口号,脚步重重踏在地上,溅起点点泥星。石墩站在队尾,脸涨得通红,手脚像不听使唤似的,别人迈左腿他也迈左腿,别人摆右手他还摆右手,同手同脚的样子,让旁边几个少年忍不住笑出了声。
“石墩!你咋回事!”赵铁柱的火一下子上来了,拿着木杖指着他,“俺教了三遍了!左脚踏出去,左手收回来,右手往前摆!你是木头做的?”石墩攥紧拳头,脖子梗得像块硬木:“俺……俺在寨子里只管打铁,没……没这么走过!俺又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就能错?”赵铁柱往前走了两步,嗓门更大了,“打仗的时候,队列走不齐,敌人一刀过来,你连躲的地方都没有!到时候死了,别怪俺没教你!”石墩的脸更红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还是不肯低头:“俺知道打仗重要,可俺学不会……”
“你还敢顶嘴!”赵铁柱气得要抬手,旁边的王莽赶紧冲过来,一把拽住他的胳膊:“铁柱!别冲动!石墩是新来的,慢慢来!”赵铁柱甩了甩胳膊,却被王莽死死拽着,只能瞪着石墩,嘴里还骂骂咧咧:“今天不把队列走对,别想吃饭!”
这事没半天就传到了林晚和谢景珩耳朵里。林晚正在药田帮阿草整理草药,听说后放下手里的篮子,径直往鲁木匠的工坊走。石墩正蹲在角落里磨铁块,头埋得低低的,肩膀还在轻轻抖,手里的锤子砸在铁块上,声音闷闷的。
“石墩。”林晚走过去,递给他一个陶碗,里面盛着温水,“歇会儿吧,喝口水。”石墩抬起头,眼睛红红的,接过碗抿了一口,又低下头:“林姑娘,俺是不是给大家添麻烦了?”林晚坐在他旁边的木头上,看着他磨得发亮的铁块:“不是添麻烦,是咱们都需要适应。你想想,在黑水寨你只管打铁,不用管队列;可在星火谷,咱们是一家人,打仗的时候要互相护着,队列走齐了,才能知道左边是谁,右边是谁,万一有人受伤,旁边的人能立刻顶上,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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