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碗亲手熬制的羹汤,如同在两人心湖投下的石子,涟漪虽渐次平复,湖底的沙石却已悄然移位。
一种心照不宣的、微妙的暖意,萦绕在后续的每一次“诊疗”中,无需言说,却彼此感知。
《本草新编》的编撰工作虽因黄芪的归来而重新步入快节奏,但苏芷心中对伤兵营的牵挂却未曾稍减。
尤其近来天气反复,时雨时晴,她担心那些重伤未愈或体质虚弱的士兵,伤口易受感染,或引发旧疾。
这夜,月隐星稀,暑气稍退,却多了几分潮湿的闷热。
苏芷在灯下校订完一批新绘制的药材图谱,已是亥时三刻。
她揉了揉发涩的眼睛,白日里巡视伤兵营时,几个重伤员略显潮红的面色和略显急促的呼吸,总在她心头盘桓不去。
终究是放心不下。
她吹熄了书案上的琉璃灯,只提了一盏光线柔和、不易惊扰他人的羊皮风灯,悄然出了小院,向着伤兵营的方向走去。
夜色下的云霞关,褪去了白日的喧嚣与肃杀,显得格外静谧。
巡逻士兵的脚步声在远处规律地响起,与草间的虫鸣交织,更衬得这夜深沉。
晚风带着湿漉漉的凉意,吹拂着她的衣袂。
走进伤兵营,远远便能看到营区内零星亮着的、用于值夜照明的气死风灯,在夜色中晕开一团团昏黄的光圈。
营帐如同沉默的巨兽,匍匐在黑暗里,只有少数几个帐中,还透出伤病员因疼痛或不适而辗转反侧时,油灯摇曳的微光。
苏芷放轻脚步,如同夜行的猫,悄无声息地走入营区。
值夜的医徒认出是她,连忙起身行礼,被她以手势制止。
她先是去了重伤员集中的“隔离观察区”。
帐内弥漫着淡淡的金疮药和消毒草药的气息,混合着伤病员身上散发的汗味与病气。
几名重伤员在榻上沉睡,呼吸沉重而不均匀。
苏芷挨个走近,就着手中风灯微弱的光线,仔细查看他们的面色,伸手探了探额温,又轻轻揭开纱布一角,观察伤口情况。
果然,有两名伤员额头发烫,伤口边缘有轻微的红肿迹象,是感染的初期征兆。
她眉头微蹙,立刻低声唤来值夜医徒,吩咐道:
“即刻用我配的‘清解汤’为他们擦身降温,伤口用双倍的‘云霞解毒散’药液清洗湿敷,密切观察,若体温持续不退,立刻来报我。”
“是,顾问大人!”
医徒不敢怠慢,连忙去准备。
苏芷又巡视了其他几个营帐,处理了几起士兵夜间突发的小状况,或安抚了因伤痛而失眠的士兵。
她的到来,如同定心丸,让那些在痛苦中煎熬的兵士们,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的光。
当她处理完最后一处,从一处营帐中走出时,已是子夜时分。
她轻轻舒了口气,揉了揉有些酸胀的肩颈,正准备返回,却敏锐地察觉到,在伤兵营入口处的阴影里,立着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
玄色衣袍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唯有那双在黑暗中依旧锐利如鹰隼的眸子,正静静地注视着她。
是江蓠。
他怎么会在这里?
也是不放心伤员?
苏芷心中微讶,提着风灯,缓步走了过去。
“将军。”她轻声唤道。
江蓠的目光在她被夜露微微打湿的肩头和手中那盏散发着柔和光晕的风灯上扫过,最后落在她带着倦意却依旧清亮的眼眸上。
“这么晚,还未休息?”他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低沉。
“有些不放心,过来看看。”苏芷如实相告,抬眸看他,“将军也是?”
“嗯。”江蓠应了一声,并未多言,只是将视线投向那片沉寂的营帐,仿佛能穿透帐幕,看到里面那些为他、为这座关隘拼过命的士兵。
“有几个老卒,旧伤在身,每逢天气骤变,便疼痛难忍。”
他的语气平淡,听不出太多情绪,但苏芷却能感受到那份深藏在冷硬外表下的、对袍泽的关切。
他并非只是高高在上的统帅,更是与这些士兵同生共死的将领。
“我刚巡视过,大部分情况稳定。
只有两名重伤员有些低烧感染迹象,已做了处理。”
苏芷汇报道,语气专业,“另外,我观察到,不少士兵因长期卧床或伤痛,气血运行不畅,加之边关湿气重,关节痹痛者甚多。或许,可以在日常药浴中加入些祛风除湿、活血通络的药材,作为预防和辅助治疗。”
江蓠闻言,转回头看她,眸中闪过一丝赞许:
“可。具体需何药材,你列出单子,交由王焕办理。”
“是。”苏芷点头。
短暂的对话后,两人之间陷入了一种奇异的沉默。
并非尴尬,而是一种共享着同一份责任、同一种牵挂的宁静。
他们并肩立于伤兵营的入口处,身后是沉睡的关隘,面前是承载着伤痛与希望的营帐,头顶是浩瀚而沉默的星空。
夜风拂过,带来远处马厩里战马偶尔的响鼻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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