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如刀,割过林府东厢的飞檐翘角。
火光熄灭后,铜炉里只剩一捧灰烬,王氏的身影踉跄着退出暖阁,背影佝偻如朽木。
她没回头,仿佛身后焚毁的不是几封旧信、一只绣鞋,而是她半生挣扎的证据。
林晚昭伏在暗处,指尖深深掐入掌心。
她没有追,也没有现身。
此刻的王氏,已如困兽——自言自语、焚烧遗物、眼神涣散。
她崩了,只是尚未跌落悬崖。
而林晚昭要做的,不是推她一把,是亲手拆掉她脚下最后一块浮木。
回院途中,她脚步未停,只低声唤了一句:“阿松。”
一道黑影从屋脊跃下,跪地无声。
“你今夜就动身,去西山破庙。我会让林福把人交给你——林修文,活着的林修文。他不能死,也不能被人看见。守好他,等我信号。”她的声音极轻,却字字如钉,“若有人拦路,格杀勿论。”
阿松抬头,林修文?
那个十五年前被宣告“病逝”的庶长子?
可他只顿了半息,便低头应下:“是。”
林晚昭眸光微敛。
母亲临终前那一句“你耳朵听得见死人,可活人的冤屈,更需要开口”,她记了十几年。
如今,终于到了让沉默者发声的时候。
翌日清晨,林府上下骚动。
“地窖塌了!”
“挖出白骨了!说是……说是人的!”
“老天爷,该不会真是当年埋下的吧?”
流言如野火蔓延,源头却无人能查。
只知是管事林福在井边叹了一句:“早该挖了,这地气不对。”转眼全府皆知。
王氏正在佛堂诵经,手一抖,念珠噼啪落地。
她猛地起身,连披风都未披,直奔后院地窖。
那处原是储粮之所,年久失修,昨夜一场小雨,竟塌了一角。
她赶到时,已有几个粗使婆子围在坑边,吓得面无人色。
泥土翻出一角残布,还有一截枯骨似的臂骨半露在外。
“胡闹!”王氏厉声喝道,“还不快填回去!惊扰亡魂,是要遭报应的!”
众人吓得四散。
她喘着气,死死盯着那黑洞般的地窖口,身子却不由自主前倾,一步步走近。
风卷起她的裙角,她忽然蹲下身,伸手拨开浮土,指尖触到一块冰冷的碎骨。
她浑身一颤,低语出口,几不可闻:“不可能……他明明该死了……十五年了,饿也该饿死了……怎么还能……”
声音戛然而止。
一道素白身影缓缓从回廊尽头走来,踏过碎石与晨露,脚步轻得像魂。
王氏猛然回头,瞳孔骤缩。
林晚昭站在三步之外,手中捧着一只布包,缓缓打开——
两只残破的绣鞋并列而出。
一只边缘焦黑,似经火燎;另一只沾满泥土,绣线断裂,唯那并蒂莲纹依稀可辨。
“一只埋在西槐树下,母亲下葬那夜我亲眼所见你偷偷掩埋;另一只,昨夜在东厢铜炉中化为灰烬。”林晚昭的声音清冷如霜,“你说,你烧的,是旧物?还是你做母亲的资格?”
王氏脸色惨白,踉跄后退半步:“你……你怎么会……”
“我怎么会知道?”林晚昭抬眸,目光如刃,“因为你每杀一人,亡魂便来找我。嫡母临死前抓着你的手腕问‘为何’,你答‘为了我儿’;小丫鬟坠井前听见你在窗外说‘药量不够’;就连那年大火,烧死的奶娘也在风里喊‘少爷没死,他还活着’……”
“闭嘴!”王氏尖叫,声音撕裂。
“你不配提她!”林晚昭逼近一步,眼中寒光乍现,“我母亲待你如妹,让你掌中馈、理家事,可你呢?为夺家业,毒杀主母,囚禁亲子,勾结外贼,甚至与山匪串通烧毁林家漕船,只为嫁祸朝廷贪腐!你以为人死如灯灭?可他们不肯闭嘴!他们在夜里唤我名字,在风里写你罪状——你焚得了遗物,烧不净冤魂!”
王氏剧烈喘息,嘴角抽搐,忽地笑了起来。
笑声由低转高,癫狂刺耳。
“我做母亲?”她盯着林晚昭,眼中竟泛出血丝,“我七岁被卖进林家为妾,十二岁给嫡母端茶递水,十五岁替她儿子挡灾,生下修文那日,她亲口说‘此子体弱,恐难久活’——转头就让稳婆灌药,叫我亲手掐断我儿哭声!我说不,她冷笑:‘你要名分,就得听话。’”
她猛地指向林晚昭:“你以为她仁慈?她才是最狠的那个!她许我做侧室,却让我儿子装病装死,一辈子不见天日,只为保她亲儿承业!我忍了二十年!可最后她竟要揭发我与文柏私通,要将我母子逐出林府——她不死,我儿子就得永世埋在地底!”
风骤停。
林晚昭静静看着她,眼中无悲无怒,唯有一片寒潭般的清明。
她终于明白——王氏不是单纯的恶。
她是被这座府邸吞噬的女人,是礼教枷锁下扭曲的牺牲品。
可正因如此,她的罪,才更不可饶。
“所以你就杀了她?”林晚昭轻声问,“还牵连数十无辜?就为了一个本可光明正大争来的家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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