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萤号”如同一枚被遗忘的棋子,孤零零地悬浮在“虚空之眼”的边际。这片星域此刻呈现出一种悖论般的死寂——并非空无一物,而是所有的能量、所有的波动、所有的“存在感”,都仿佛被刚才那场短暂的宇宙级风暴彻底抽空、榨干了。舷窗外是比墨汁更浓稠的绝对黑暗,连遥远的星光都被这片刚刚经历能量洗礼的空间所吞噬、扭曲,无法穿透。这里仿佛成了宇宙的一个新鲜伤疤,万物皆寂,唯有虚无在无声地蔓延。
与这外部的绝对虚无形成诡异对比的,是舰体内部的厚重寂静。这种寂静并非真空,而是由多种情绪复杂交织而成的无形实体,沉重地压在每一个角落,压在每一位船员的心头。
曾经充斥舰体的、引擎过载的咆哮、能量过载的尖锐警报、“星桥”潮汐冲击舰体发出的如同巨兽哀嚎般的轰鸣,所有这些声音,都在仪式完成的瞬间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引擎恢复到最低维持功率后发出的、近乎催眠的低沉嗡鸣,以及生命维持系统那规律到令人心慌的微弱气流声。这种从极度喧嚣到极致安静的骤然转变,产生了一种听觉上的眩晕感,反而让寂静显得更加震耳欲聋。
不仅仅是声音,整个飞船内部的“能量场”也截然不同。之前因引导仪式而充盈的高维能量残留已然散尽,空气中不再有那种令人皮肤微微刺麻的兴奋感。现在的空气显得格外滞重、清冷,仿佛刚经历过一场盛大宴会后,只剩下残羹冷炙的空旷大厅,弥漫着繁华落尽的疲惫与清冷。
舰桥内,刺眼的红色警报灯已然熄灭,取而代之的是常规的、偏冷色调的照明。光线变得均匀而缺乏生气,将每个船员脸上那混合着疲惫、震惊与未散恐惧的表情,照得异常清晰,也异常苍白。这冷光,加深了周围的寂静,也凸显了人们内心的空洞。
这弥漫舰体的寂静,是多重寂静的叠加:
是劫后余生的寂静,紧绷到极致的神经突然松弛下来后,带来的那种虚脱般的无力与茫然。
是悲伤悄然蔓延的寂静,在确认指挥官那惨烈的代价后,哀恸还未来得及爆发,先化作了哽在喉头的沉默。
是面对巨大成功却无法欢呼的寂静,星萤苏醒的喜讯被更直接的、近在眼前的创伤所压制,使得喜悦变得复杂而苦涩。
更是对未知前途感到茫然的寂静,仪式完成了,但接下来呢?联盟的危机、内部的倾轧、指挥官的命运一切都悬而未决。
这寂静,如同深海的海水,冰冷、沉重,包裹着“寻萤号”,也包裹着其中每一个人的心灵。
“寻萤号”的核心医疗舱,重症监护单元。这里与舰桥的压抑寂静不同,是一种被严格净化的、带着消毒液冰冷气息的绝对静谧。空气仿佛被抽走了所有杂音,只留下生命维持系统规律而单调的嗡鸣,以及空气循环系统那近乎无声的流动。这种静,沉重得几乎能用手触摸到,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王晨星躺在房间中央的无菌隔离舱内,身体被一层柔和的医疗力场光膜轻轻笼罩。他周身连接着数十条细如发丝、却承载着生死信号的管线与传感器——静脉营养管如同生命的藤蔓,悄无声息地将维持最低代谢的能量输入他干涸的血管;脑波监测电极紧贴着他的头皮,捕捉着意识深处任何一丝微弱的波动;胸腔上的精密传感器则实时追踪着每一次由呼吸机强制输入的、机械般精准的呼吸起伏。
他那一头刺眼如雪的银发,散落在雪白的枕头上,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对比,残酷地昭示着生命力的巨额透支。他的面容枯槁得如同千年古木,皮肤是毫无生气的蜡黄色,紧紧包裹着高耸的颧骨和深陷的眼窝。眼窝周围是浓重得化不开的青黑色阴影,仿佛连续熬过了无数个绝望的长夜。他的嘴唇干裂苍白,微微张开,完全依靠高级呼吸机将含氧的空气轻柔而强制地压入他的肺叶,再引出代谢的废气。他的呼吸微弱到几乎无法自主察觉,胸口的起伏完全由机器设定,缓慢、规律,却毫无生气。
环绕在隔离舱周围的各类监测仪器,屏幕上的曲线和数字构成了他生命现状的无声宣言。脑波活动曲线不再是一条绝望的直线,但波动幅度极其微小,频率缓慢,像是在无尽的黑暗中偶尔闪烁的、随时会熄灭的火星。心率维持在勉强维持器官灌注的最低水平,血压数值需要放大才能看清那微弱的跳动。血氧饱和度依靠呼吸机维持在一个脆弱的平衡点上。所有这些数据,虽然暂时稳定,却都徘徊在生存与消亡的临界线上,如同风中残烛那摇曳不定的最后火苗,任何一丝微小的扰动,都可能带来彻底的熄灭。
医疗团队的三名核心成员——首席医官兰德尔、资深护士长莉娜、生物体征专家托马森——如同雕塑般静立在隔离舱周围,寸步不离。他们的脸上没有丝毫仪式成功后的喜悦,只有一种高度专注下近乎僵硬的凝重,以及眼底深处那一丝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的悲戚。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