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吐出来的不是妥协，而是带着血丝的底线。
交大那间弥漫着粉笔灰和陈旧纸张味道的会议室里，空气凝重得能拧出水来。冯教授的手指用力戳在预算表上，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着青白色：“三百万！是底线！是斩骨刀砍到最后的骨头缝里挤出来的！”他展示着微型示范线建设方案、测试大纲、风险评估报告，每一个数字都透着背水一战的惨烈。
“测试至少六个月！最坏情况？”冯教授惨然一笑，那笑容看上去像干涸河床上龟裂的泥土，“环境测试不过关，市场反馈是冰窖，这三百万…”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绝望，“就变成一堆锁在保险柜里的实验数据和专利纸片，擦屁股都嫌硬！”
叶帆提出的“帆筑牵头联合投资+观察员席位”方案，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冯教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会议室老旧空调的嗡鸣声，尝起来像过期药片的苦涩，黏在舌根。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叶帆能清晰感受到对方内心的天人交战——科学家的清高与创业者的无奈在激烈撕扯，像两头困兽在狭小的空间里搏斗。
终于，冯教授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却燃烧着近乎悲壮的执着：“可以！”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但我的条件，也是底线：第一，联合投资人，必须我点头！那些眼里只有铜臭的金融秃鹫，有多远滚多远！最好是有建材、工程背景，懂行的！要的是战友，不是吸血鬼！第二，”他加重语气，每一个字都像淬火的钢钉，狠狠砸在桌面上，“董事会的重大决策，特别是技术路线、核心团队的命脉，观察员有建议权，可以拍桌子！但最终拍板的，必须是握着技术命脉的人！这是灵魂，不容交易！想夺权？除非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合理！”叶帆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两只同样有力、同样布满看不见伤痕的手，在布满公式和图表的会议桌上紧紧握在一起。绿盾这艘在实验室风暴中飘摇的小船，终于找到了一条或许能通往产业海洋的混编舰队——由帆筑这艘伤痕累累却异常坚韧的小艇领航。
初步意向达成，叶帆走出压抑的会议室，午后的阳光刺得他微微眯眼。心情如同被投入冰火两重天——合作路径初显曙光，但寻找联合投资人、筹集百万级资金（即便分摊后）、谈判协议…每一关都是布满荆棘的险峰。能力的代价再次显现，那是对未来巨大不确定性的持续焦虑，如同附骨之疽，啃噬着神经。
刚回到帆筑那充满水泥和汗水味道的办公室，一股截然不同的热浪扑面而来。李建军像一头刚打完胜仗的公牛，风尘仆仆却满面红光，从江北县凯旋。
“叶老弟！成了！”他嗓门洪亮，带着泥土的粗粝感和汗水的咸腥，“城关镇那项目，漂漂亮亮验收！甲方那帮人，挑不出咱一点毛病！二十五万工程款，一个子儿不少！利润薄？不打紧！”他黝黑的脸上绽开纯粹的笑容，属于实干者的自豪感几乎要溢出来，“咱‘帆筑标准’的旗号，在老家插稳了！好几个邻镇的兄弟单位都眼巴巴打听呢！说咱这活儿，地道！”
叶帆大力拍着他的肩膀，那份沉甸甸的踏实感，如同暖流暂时驱散了绿盾带来的阴霾：“干得漂亮，李哥！这就是咱们的根基！扎得越深，树才能长得越高！”李建军带来的，是帆筑在微小工程领域可复制模式的胜利，是扎扎实实拓宽的生存土壤。这份来自基层的认可，闻起来像新翻泥土的腥气，带着生机勃勃的希望。
然而，平静的水面下，暗流裹挟着致命的恶意悄然涌动。一封没有署名的邮件，如同毒蛇的信子，悄无声息地滑入叶帆的邮箱。附件是几张模糊不清、仿佛隔着污浊玻璃拍摄的照片：王强（尽管身陷囹圄，其阴影仍在）曾经的爪牙“刀鱼”，那阴鸷的面孔在阴影中格外清晰，正与本市另一家建材公司“宏泰建材”的老板低声密谈。邮件正文只有一行淬毒的字，像冰冷的匕首：
“宏泰磨刀霍霍，西郊新区小学扩建项目，他们志在必得，要断你的‘官粮’。”
西郊新区小学扩建！这是叶帆凭借老城厢和长乐里积累的口碑，正全力争取的生命线项目！预算不高（约80万），却是提升帆筑公信力、扎根社区的黄金机会！是帆筑通往更广阔天地的敲门砖！
危机感如同实质的电流，瞬间激活了【中级市场推演】。模糊的信息碎片在意识深处快速拼凑、闪烁、轰鸣：
听觉碎片（脑内回响）： “刀鱼”阴鸷的声音：“…强哥（王强）在里面发话了，这次，要彻底掐断帆筑的命脉…价格战…还有…那些见不得光的招数…”
视觉碎片： 宏泰建材仓库阴暗角落，堆放着标识不清、釉面粗劣的瓷砖样本，在昏黄的灯光下反射着廉价而危险的光。
关联碎片： 苏晚晴清冷的侧影，她指尖划过一份文件，声音冷静：“…市政工程供应商历史黑名单…宏泰，曾因以次充好被警告，记录在案…像一道丑陋的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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