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河渠笑着说:“刚才我就说过了,别看人情,是我过错就是我的过错,不要不忍。”宗组长说:“你误会了。不忍是指不忍违心地说你不好。我要跟你说的是:凡事不要那么顶真,搞得好丑有他顶着。不要和尚抱宝宝,吃力不讨好。”作为农业学大寨工作队副队长、派到四队来的组长说出这么一番话来是向河渠不能认可的,他说:“哪能呢宗组长,这一百几十个人的生活担子交给我们来挑,哪能”
宗组长手一挥,打断向河渠的话说:“好啦,好啦,要不是看在我表姐的面上,要不是看在你人好的份上,我才懒得跟你说这些哪。别说他当家这个队不可能搞好,就是能翻身,也没你的功劳。你们队里社员说薛仁贵打仗,张士贵立功,有好处轮不到你,有失着先查你,何苦嘞?不是我说句老话,凭他当家,这儿一世不得翻身,不信走着瞧。今天找你谈,就是想劝劝你,你家就一个细伢儿吃闲饭,向院长还拿着工资,饿得了别家也饿不了你家,钵头粗的面糊不到你锅里来,想开些吧,就当大队当初没叫你当会计,你能有什么法子?我走了,不坏你的,真的。”
宗组长走了,工作组也走了,宗组长的话却留在向河渠的脑海里。是啊,假如当初自己没答应当干部,假如大队没叫自己当干部,生产队搞不好,自己又能怎样?好处轮不到你,有失着先查你,何苦嘞?向河渠的革命热情被社会现实带走了一半,除帐目一丝不苟、劳动不肯放松、请吃仍然不到外,他变多了。
薛井林的妈妈是个夜眼,太阳一下山就看不见,因而总得提前回家;薛井林自身也有个毛病,常爱在劳动中间一声不吭地走开,有时竟走到十来里以外的红旗四队同学家去了。放在以前向河渠会要求记工员按实际时间记工,记工员疏忽或包庇,被他查到还会批评几句,现在呢,睁只眼闭只眼随他们去了;薛井林自留地上插秧,由于在河北,不靠大田,租用队里的水车,按规定每年租金十二元,薛井林没缴,他也没硬要;薛井林的二弟是退伍军人,转业到工厂去了,按规定自留地是要上缴队里的,群众中虽有议论,薛井林没缴,向河渠也就没去收。
领导组近一个月没开会,向河渠不闻不问;他亲自组织起来的农事研究组被搁置起来了;原来周兵带队的突击队散了,向河渠也视而不见;政治操上向河渠基本上不讲话;更让社员感到吃惊的是向河渠竟也参加了劳力组吃羊子的小伙儿。
变了,向河渠确实变了,哪怕因吃“半夏”治病过度,引起脑子有些迟钝的石侯也会告诉社员说:“向会计变软了。”
当然也有不变的,奋战高沙土那一仗向河渠就没变。这里需要作个名词介绍:奋战高沙土是临江特有的一个专业名词,也是一项规模巨大的改土工程。临江县中部地区田地高高低低很不平整,且表层沙土居多,既无法统一排灌,也难以保住水肥不致流失。县委决定集全县之力对这部分地区进行改土,口号是“削平高沙土,江北变江南”。
沿江公社的作战阵地就在离家二十多里的风雷镇镇北公社。向河渠带着十来个男子汉就战斗在这片土地上。人们都是十天一轮,只有他二十几天也不回,如果不是大队通知财务要互审,还不知他在工地上要赖多久。
为杨冬根家困难照顾一事而硬性坚持,也是他不变的表现之一。领导组连续开了四次会,向河渠自始至终只申诉了一次理由:“人多劳少,一个人做七个人吃,上有老下有小,中间有病人,照顾一个人的粮草钱不为多。”从那以后他重复一句话“不照顾我想不通”或者是“他家不合乎,一家也不合乎。”背后有人提醒向河渠说这是立场问题,因为杨冬根当过反动派。向河渠说:“这确实是个立场问题,因为杨冬根是个在旧社会受尽剥削压迫,在新社会无限热爱集体的贫农好社员。他有困难我们不照顾,该照顾谁?”
谁都知道一旦向河渠认起死理来,一是没人驳得倒他,他的理论别说在四队,就是在整个红星都数第一;二是没人压得住他,郑支书、冯主任都压不住;用少数服从多数也不行,他说有时真理在少数人手里。要不就把他这个会计换了,他也就管不着了。他不同意就盖不上章,当然可以绕过他直接报批,谁记帐呢,惹恼了他,说不定一户也照顾不成,于是对杨冬根成见很深的薛井林面对这个不开化的助手,也只好松了口。
顺便说一句,七0年薛井林跟杨冬根几次过不去,究竟为什么,谁也不知道。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过了十来年,他的妹妹竟成了杨冬根的二儿媳,你说这是从何说起?
十月七日向河渠收到曹老师寄来的一封信,拆开一看,咳——,是王梨花的。向河渠是又惊又喜。自去年八月梨花让弟弟捎来一封信后,一年多没见到她的字了,他贪婪地盯上信上的每一个字默读着,似乎要把每个字都吃下去,铭刻到肺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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