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书记话音刚落,伊新德副书记接过话头,详细讲解撤销公社后,如何推广安徽凤阳县小岗村的联产承包经验,组织农业生产。
会议结束,马友志与众人踏上归途,大家步伐轻快,难掩心中喜悦,已然开始想象,将这消息带回村里时,乡亲们会是何等欢欣雀跃。同行的干部里,牛步太是唯一参与过互助组组建、人民公社创建的人。此刻,往昔的回忆如潮水涌来,那时的艰难抉择、无奈妥协,一一浮现眼前。其实他自己本不愿入社,可在当时,不入社就会被视作思想落后分子。就连党支部书记马友才,也因不愿入社,被撤职、开除党籍,还被当成阶级敌人批判,这样威慑,谁能不心生畏惧?
他还记得,当年去马京家动员入社,被马京指着鼻子痛骂:“你们这群骗子!当初说给穷人分土地,我们才拼命跟着干!我儿子轻信你们的话,跟着去打国民党,结果把命丢了!” 说着,老人涕泪横流:“我的儿啊,你咋就这么傻,白白送了命!” 又转头怒喝村干部:“我这地,是用儿子的命换来的!想要收走,先把我儿子还回来!” 说罢抄起扫帚就要打人,众人吓得落荒而逃。自那以后,再没人敢打他家土地的主意,直到 1970 年马京离世,土地才被收回。
回想建社之初,马友志与父亲、哥哥的态度截然不同,甚至还与哥哥划清界限。入社前的日子里,父亲整日紧锁家门,在院子里来回踱步,面容憔悴、愁眉不展。母亲见状,只能轻声宽慰:“收就收了吧,反正这地也是从地主那儿分来的,就当没分过。再说又不是只收咱家的,大家一样。” 父亲唉声叹气:“人是自私的,给地的时候欢天喜地,现在要收回去,谁乐意?总说集体力量大,我看未必,种自家地和种集体地,能是一个心思吗?” 二哥与父亲想法一致,坚决反对高级社和人民公社,最终也因此丢了职务。
马友志比父兄更 “想得开”,他深知个人无法与时代洪流抗衡,唯有努力适应。他积极表现,紧跟形势,最终当上麻荒地的党支部书记。他心里明白二哥的话不无道理,但不敢像二哥那样公然反抗。这十六年的书记生涯,在外人眼中风光无限,其中的辛酸苦涩,只有他自己清楚。早些年,虽说挂着村里一把手的名号,可实际大权掌握在工作组长龚志兵的手中。事情办好了,功劳是龚志兵的;出了差错,黑锅得他来背。后来,韩渊、史正义被枪毙,牛德功自杀,他虽身为书记,无力保护乡亲,满心是无奈与愧疚。
“文革” 结束后,他满心想着大干一场,好好规划村子发展,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钱一切都是空谈。归根结底,还得调动村民的劳动积极性,才能发展生产、振兴经济。可现实让他屡屡碰壁,但凡冒出点发展经济的新想法,就会被扣上 “资本主义” 的帽子。他心里清楚问题出在哪儿,那些憋在心里的话,如鲠在喉,不敢吐露分毫,生怕重蹈韩渊、史正义的覆辙。
而今日,高书记在会上的一番话,将他多年来想说不敢说的心里话,全说出来了。马友志只觉得心头的大石头轰然落地,前所未有的畅快涌上心头。他能感觉到,高书记与他心意相通。但他不知道的是,最早敢说出这些 “大实话” 的人,是四川省广汉县委书记常光南。这份勇气,要背负多大的政治风险,常人难以想象。
1980年6月18日,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四川省广汉县向阳公社的社员们早上出工经过公社门口时,还看见人民公社的牌子端正挂着,中午回家时,惊讶发现牌子不见了:“向阳乡人民政府”取而代之。
谁都没想到,这“一摘一换”令世界瞩目。一场排山倒海的改革浪潮将在中国农村掀起。《宪法》也得修改,数亿中国农民的命运因此改变。向阳乡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从此得享“中国农村改革第一乡”的美誉。
向阳乡位于川西平原,境内一马平川,土地肥沃,水源丰富,得天独厚的都江堰自流灌溉,绝大部分农田是旱涝保收。改革开放前,这个理应是富庶之乡的好地方却是贫穷落后,一穷二白。民间流传向阳人生活状况举步维艰的顺口溜:“有女莫嫁向阳郎,吃稀饭浪打浪,住草房笆笆墙,走泥路弯又长。”建立人民公社20多年,向阳人均分配仅从68元增至74元。青黄不接时,三分之一的人到外乡借粮。不少人过着吃不饱穿不暖的苦日子,人民群众苦不堪言,怨声载道。
广汉县委书记常光南,看到百姓生活这么苦难,良心上感到十分愧疚,时常责备自己,也在寻求脱困途径。为了解基层情况,体察民心民意,他有空就骑着自行车到田间地头转悠。
常光南认为:“农业搞不好,说到底还是体制的局限性。”这个祸害,就是人民公社的经济体制,老百姓形象说:“瞎指挥的班子,大锅饭的架子。闲了筷子,饿了肚子。”大家心里很清楚,因为总是喝稀的,自然不用筷子了。人民公社已经病入膏肓,政治原因没人敢把真话说出来,它像一根鱼刺卡在常光南的喉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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