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里的米糊咕嘟冒泡,李秀芬舀起一勺搅了两下,稠乎乎的糊顺着勺边往下淌。乐乐在摇篮里蹬腿,小手抓着布老虎晃,嘴里咿咿呀呀。她刚把勺子放回锅边,门被推开了。
林建华站在门口,帽子都没摘,脸上带着笑。他顺手把门关上,走过来把一张纸条放在小桌上。李秀芬瞥了一眼,是他厂里发的工资单。
“涨了八块。”他说,“五级工了。”
李秀芬没停下手中的活,嘴上应了一声:“那好啊。”
“不是光为这个。”他拉过小板凳坐下,“我想着,你天天缝衣服,手都磨红了。要不,咱弄台缝纫机?”
她抬眼看他。
“‘蝴蝶’牌的,旧的也行。赵师傅说他认识厂后勤的人,能问到路子。”
屋里安静了一下。窗外有孩子跑过,喊了一声什么,又远了。
李秀芬低头看着锅里的米糊,轻轻吹了口气。她知道这事儿不简单。一台缝纫机,得票,得钱,还得有人肯卖。更难的是,一个街道家属搞副业,用机器干活,别人会怎么看。
“你不怕人说闲话?”她问。
“怕啥。”林建华声音不高,但清楚,“我上班干活,你在家做点针线,谁管得着?再说了,你给人改衣服,哪次不是又快又好?人家还抢着来。”
她没再说话,心里却松了一截。
第二天一早,林建华出门前塞给她三张工业券。是他在厂里托人换的,加上自己攒的一点,凑了五张。李秀芬收进针线筐最底下,上面压着一块蓝布头。
中午她去供销社转了一圈。柜台里摆着崭新的“蝴蝶”牌,标价一百六十八。旁边还有台旧的,漆皮掉了几块,标着一百一十。她没问,只看了看就走了。
回来路上碰见赵大妈,拉着她说东家西家的事。她顺口提了句想买缝纫机,赵大妈眼睛一亮:“哎哟,你可算要添家伙了!我二舅家儿媳妇就有台,踩起来哗哗的,裤子十分钟一条!”
“旧的也能用?”李秀芬问。
“当然!只要轮子转得顺,针头不卡就行。实在不行,还能找人修。”
晚上林建华带回信儿,说那人答应看看有没有退下来的旧机器,下周给回话。李秀芬正给乐乐缝小褂子,听了只是点头,手里的针线没停。
她其实早就不靠手缝了。之前接的活,都是夜里等人都睡了,拿块木板垫着,学着记忆里的样子,用最简单的直线来回压。做出的衣角平整,没人看得出不是机器做的。但她知道,真要有台机器,她能做得更快,更好,还能接些复杂的活——比如童装连体衣、女式衬衫领子。
第三天清晨,她蹲在院角的尿盆前,手里捏着一根草棍拨弄。水面上浮着一层薄白。她盯着看了会儿,慢慢站起来,回屋从柜子里摸出个小本子,翻到背面一页,用铅笔写了个日期,画了个圈。
她没跟林建华说。
这几天她总觉得累,早上恶心,闻见煤烟味就想吐。昨儿煮粥时差点打翻锅。现在确认了,心里反倒踏实。她把本子塞回抽屉,顺手摸了摸小腹,还不显,但已经有点胀。
晚上林建华修工具箱,她坐在灯下拼布头。一块红,一块蓝,缝成一朵歪歪扭扭的花。她把它钉在乐乐的百衲衣边上,针脚细密。
“你又做这个?”林建华抬头看一眼。
“给孩子积福。”她说,“老话讲,百家布,保平安。”
他笑了笑,继续拧螺丝。
半夜她起夜,路过桌子,看见那张工资单还压在碗底下。她伸手把它抽出来,折好,放进针线筐。手指碰到那五张工业券,又停了一下,最后什么也没动。
第五天,林建华带回消息,机器有了,是厂工会淘汰的一台,九成新,一百块,带脚踏板和机罩。就是得自己去拉。
“周六我去。”他说,“借老周的板车。”
李秀芬点点头:“我蒸点包子,你带路上吃。”
那天早上她起了个大早,和面调馅,包了三十个菜肉包。临走塞进饭盒,又放了两个煮鸡蛋。林建华背着工具包出门时,天刚亮。
她在家里收拾屋子,把西墙腾出来一块地方。原先堆的旧箱子搬开,扫干净,铺上一层油纸防潮。然后量了尺寸,画了个方框在地上。
中午他回来了,脸通红,额头上全是汗。身后跟着一辆板车,上面盖着帆布。她赶紧迎出去,两人一起把机器抬下来。
是个深绿色的“蝴蝶”牌,机身擦得发亮,只有底座有一点锈。打开机罩,里面干干净净,针头锃亮,轮子一转就滑。
“人家保养得好。”林建华一边卸车一边说,“前任主人是女工,退休了才让出来的。”
她没说话,蹲下身子,手指摸过机头,凉的。她试着踩了一下踏板,轮子转起来,发出均匀的嗡声。
她笑了。
当天下午,她拆了两件旧衣,调好针距,先练直线。布料送进去,针脚整齐,速度平稳。她又试了转弯,拐角利落,没歪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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