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善祥站起身道:“孺子可教。过度追逐声色滋味,权势名利,看似满足了耳目口腹之欲,实则如同饮鸩止渴,只会让心神愈发躁动不安,离内心的平静快乐越来越远。”
她顿了顿,看向窗外一株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的翠竹,继续道:
“而修身养性,便是要我们逐渐放下这些外在的负累,回归本心。如同擦拭明镜,拂去尘埃,方能照见万物本来面目,感知内心真正的安宁与喜悦。
这便是‘为道日损,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的道理。当你不再被外物所役,内心澄澈平和,那时,无论身处何地,是繁华还是清冷,都能自得其乐,这便是接近了道的境界。”
周景兰凝神细听,这些话如同甘霖,渐渐滋润了她因愤懑和失落而有些干涸的心田。
她回想起在仁寿宫时,虽衣食无忧,却要时时提防算计,对比此刻景福宫的清贫与宁静,内心反而有种奇异的轻松感。
她似懂非懂,但悟性极高,隐隐触摸到了那层境界的边缘,不禁开口道:“娘娘的意思是,快乐并非来自外界拥有多少,而是内心是否安定从容?”
胡善祥笑了,那是一种通透豁达的笑容:
“正是此理。你能悟到这一层,很好。”
她看着周景兰清亮的眼眸,仿佛看到了多年前那个也曾懵懂、也曾挣扎的自己,语气愈发温和,“在这宫里,能守住这份心境,便是最大的福气,也是最好的护身符。”
几日下来,周景兰与胡善祥相处愈发融洽。
她鼓起勇气,在一次闲聊中,试探着问:“娘娘……奴婢冒昧,听闻先帝爷文韬武略,是位难得的雄主,不知……不知先帝爷平日性情如何?”
胡善祥捻动佛珠的手微微一顿,眼中掠过一丝追忆与怅惘,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她沉默片刻,才缓缓道:
“先帝……确是文武双全,雄才大略。年轻时励精图治,数次亲征横扫北虏。”
她的话点到即止,随即语气微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
“只是……后来,被一些巧言令色、心思诡谲之人迷了心窍,渐渐便有些……疏于朝政,耽于享乐了。”
她没有点名,但周景兰立刻明白,指的是孙太后。
胡善祥似乎意有所指,又补充了一句,声音压低了些:
“先帝去后,那些曾经得宠的妃嫔,何氏、徐氏她们……唉,说是自愿随先帝于地下,保全名节,可这深宫之中,哪来那么多自愿?不过是有人……容不得人,借题发挥,排除异己罢了。”
她再次将矛头隐隐指向了孙太后。
周景兰表面上一副了然和愤慨的模样,附和道:“孙太后……确实心思深沉。”
然而,她内心深处,却清晰地回响起当年在仁寿宫殿外偷听到的、张太皇太后那冰冷威严、决定妃嫔殉葬命运的声音!逼死何妃、徐嫔的,分明是太皇太后!
胡娘娘为何要将此事完全归咎于孙太后?是胡娘娘不知内情?还是……她有意引导自己仇视孙太后?
周景兰按下心中的疑虑,没有表露分毫。在这深宫,知道得太多,有时并非好事。
与此同时,万玉贞在尚宫局的日子却并不好过。
她以仁寿宫首名的成绩入职,本应备受重视,却因与周景兰交好,且在殿选风波中仁寿宫团队压过了清宁宫推荐的人,无形中得罪了清宁宫一系以及那些趋炎附势之辈。
同僚的女史们表面客气,背地里却多有排挤,将繁琐吃力不讨好的活计推给她,在掌事女官面前也时常隐晦地贬低她的能力。
万玉贞正埋头整理着厚厚一摞各宫用度记录,眉尖微蹙,显然发现了不妥。同屋的王女史和杨女史在一旁慢悠悠地品着茶,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
王女史放下茶盏,声音带着刻意的惊讶道:“呦,万女史还在忙呢?真是勤勉。到底是仁寿宫出来的人,就是与我们这些懒散的不同。”
杨女史在一旁语气绵里藏针:“王姐姐说的是呢。万妹妹刚来就担此重任,核对各宫用度,这可是要紧的差事,万一出了岔子,咱们整个尚宫局可都担待不起。妹妹可要仔细些,莫要……因私废公才好。”
她刻意加重了私字。
这时,尚宫局掌印赵尚宫端着姿态走了进来,目光扫过万玉贞手边的账册,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都在忙?”她走到万玉贞案前,手指随意地翻了翻那摞记录,
“万女史,景福宫那边的用度单子,你看过了吗?”
万玉贞心中一紧,起身恭敬回道:
“回赵尚宫,正在核对。只是……奴婢发现,景福宫今年初春的银霜炭和棉帛份额,似乎比之前减了不少?胡娘娘年事已高,景福宫位置又偏阴冷,奴婢担心……”
赵尚宫急忙打断她,语气转冷道:
“担心什么?内府各监统筹用度,自有考量。如今国库不算充盈,各处都要俭省。景福宫人丁稀少,胡娘娘又潜心修道,不慕奢华,削减些用度,正是体恤圣意,顾全大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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