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十日
重庆的局势,越发危急。
督师府内,灯火昏黄,映照着三张凝重的面容。
文安之、冯双礼和袁宗第再次聚首,空气沉闷。
“不能再等了。”
袁宗第的声音低沉。
他继续道:
“军中粮草将尽,士卒们哪怕每日口粮一减再减,也已经支撑不住,开始饿着肚子守城。”
冯双礼重重叹息一声,接口道:
“军中尚且如此,城中居民只怕更惨。”
“树皮、草根都快被扒光了。昨日有老卒来报,说…说城里连老鼠都快被打绝迹了。”
他的话,让文安之的老眼剧烈地颤动了一下。
这位老人他眼前似乎浮现出满城饿殍。
饥民百姓在死亡线上挣扎的惨状。
一阵咳嗽后,他用手抹去眼角渗出的泪水,声音沙哑:
“是老夫无能…累及全城百姓啊…”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推开。
一道身影端着一碗稀薄的药粥走了进来。
正是文安之的义女,女医官谈允仙。
她面容清瘦,带着连日操劳的疲惫,但眼神依然清澈镇定。
“义父,您该进些药食了。”
她将粥碗轻轻放在文安之手边,然后转向冯双礼和袁宗第。
敛衽一礼,声音清晰地说道。
“两位将军,城内南坡地我们偷偷垦殖的那片野菜和地瓜。”
“虽然长得不好,但今日又收了一些,已命人送去伤兵营了。”
“只是…杯水车薪。另外,我们还在组织妇孺,沿着废弃的屋舍和墙角挖掘。”
“希望能找到些往年遗漏的地瓜,或是任何能入口的根茎……”
她的话语平静。
连督师的义女、一位医官,都不得不带着百姓在泥土里翻找可能存在的食物。
袁宗第深吸一口气,猛地站起身,决然道:
“正因如此,才不能再坐以待毙!”
“我建议,明日拂晓,由我率所有能战之兵,从西面城门全力突围!。”
“冯王爷同时从西南城门出击,佯攻策应。我们联合行动。”
“或可分散清军兵力,撕开一道口子!就算打不出去,也要从清狗手里抢些粮食回来!”
文安之看着义女憔悴的面容,听着将领决死的话语。
他知道,已无退路。
他艰难地止住咳嗽,用尽力气点了点头,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血:
“哎…城中军民,已到极限。眼下也只有这个办法了。愿天佑大明…佑我重庆生灵!”
谈允仙默默站到文安之身后,轻轻为义父捶背。
…
督师府议毕,袁宗第回到驻处。
屋内灯火昏暗,几名随他征战多年的亲兵。
正默默整备明日所需的甲胄与兵器。
一名脸上带刀疤的老兵哑声开口:
“将军…明日,让俺们几个打头阵吧。您在后面压阵,大局为重啊。”
袁宗第未即答话。
他缓缓解下头上那顶旧毡帽,置于案边,随即坐下。
就着灯火抽出佩布,默默擦拭那柄随他多年的长刀。
刀刃在昏黄的光下泛着青光。
映出他历经风霜的脸庞。
他的指尖抚过刀身一处不易察觉的旧痕,心神忽然飘远——
那是在崇祯十五年的冬天。
南阳城外的风,比重庆的更为酷烈。
那时他还年轻,身在大顺军右营,听着战鼓擂响,震得胸口发闷。
他手里紧握的,是李自成亲赐的这柄“闯”字佩刀。
战前,他对着麾下那些同样衣衫褴褛的弟兄们怒吼:
“当年咱们在陕北吃树皮,如今要让明军尝尝咱们的刀片子!”
吼声混着北风,几乎吹散了城头的积雪。
那时,谁能料到,那个从陕北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流民。
二十年后会在这长江之畔。
却为这个大明王朝,准备流尽最后一滴血?
良久,他从遥远的回忆中挣脱。
抬头望向眼前这群鬓角已斑白的老兄弟,脸上掠过一丝笑意。
“压阵?”
他声音不高。
“我袁宗第自随闯王起兵,转战南北二十多年,何曾让弟兄在前,而我独后?”
言毕,他将长刀“锵”地归鞘,目光扫过众人:
“明日之战,有进无退。我等抗清十七载,岂为苟活?只为那一口气。”
“让天下人知道,我大明脊梁未断,尚有汉家男儿愿为之洒尽热血!”
他蓦然起身,身形依旧挺直,战意凛然:
“不必再劝。明日我仍为锋矢,尔等紧随。”
“若天不佑我,这重庆城下便是你我埋骨之地,亦叫清虏明白——汉魂不灭,宁死不移!”
话音落下,屋内一片寂静,只余灯火微摇。
众亲兵不再多言,齐齐抱拳垂首。
一切尽在不言中。
-
次日拂晓,重庆城西与西南两座城门缓缓开启。
“杀鞑子啊——!”
一声暴喝撕裂了黎明的宁静!
一骑当先,从西门狂飙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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