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向白映雪:“映雪,此事你处理得妥当。张大山既是忠烈妻兄,又于危难中抚养遗孤,当全力救治,奉为上宾。至于这两个孩子……”他沉吟片刻,“既是亲兄弟,自当团聚。世勋(幼子)一直随李先生在西席小院,如今他兄长来了,也一同安置过去吧。兄弟二人,也好亲近亲近。”
“父亲,”白映雪却微微摇头,她比父亲看得更深,“兄弟团聚固然是好事。但您也看到了,两个孩子,成长环境天差地别,性情、习惯、学识皆如云泥。骤然同处一室,恐非亲近,反生龃龉。”
她顿了顿,条理清晰地分析道:“长子世勋,生于草莽,长于患难,性情刚烈如野火,不通礼数,更带一身江湖戾气。骤然置于深宅,与幼弟同处,只会让他倍感压抑自卑,亦可能将幼弟引入歧途。幼子世勋,性情沉静,向学之心甚笃,若因兄长之故沾染草莽习气,荒废学业,亦非幸事。”
白鸿儒若有所思:“依你之见?”
“当分而教之,因材施教。”白映雪目光沉静,显然早已深思熟虑,“长子世勋,当先养其伤,去其戾气。他一身好筋骨,性情勇悍,与其强扭于诗书,不如……授其武艺。” 她看向父亲,“府中护院大教头赵奎,身手不凡,为人耿直。可让他收世勋(长子)为徒,一则学些安身立命的本事,磨其野性,导其正气;二则也可让他暂时远离内宅,避免与幼弟过多冲突。待其心性稍定,再酌情识些字,明些理。”
“至于幼子世勋,”她的目光落在安静聆听的权世勋(幼子)身上,“其天资聪颖,心性向学,当继续随李先生攻读诗书,并……由我亲自点拨些经世致用之学。” 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承诺!
白鸿儒眼中精光一闪,深深看了女儿一眼,缓缓点头:“好!就依你所言!分而教之,各展所长!此乃保全之道,亦是育才之道!权家一门忠烈,其子嗣,我白家当倾力扶持!”
“还有一事,”白映雪补充道,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长子世勋身上那枚弹壳……乃其父遗物,亦是其精神所系。然此物敏感,易招祸端。当由其舅公李老先生代为妥善保管,待其成年明理,再行交还。” 这既是保护,也是一种无形的控制。
“嗯,妥当!”白鸿儒赞同。
白映雪的安排,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石子,迅速传开。当李老先生含泪将白映雪的安排告诉刚刚吃饱、正笨拙地试图擦脸的权世勋(长子)时,听到“学武”、“拜赵奎为师”,他狼一般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学真本事!这比读那些弯弯绕绕的书强多了!
然而,当他听到那枚视若生命的弹壳要被舅公“保管”时,他猛地捂住了胸口,眼中瞬间爆发出强烈的抗拒和警惕:“不!这是我的!是我爹的!谁也不能拿走!”
无论李老先生如何解释(怕招祸、替他保管),权世勋(长子)都像护食的野兽般,死死捂着胸口,眼神凶狠而固执。最后还是白映雪亲自过来,只平静地说了一句:“此物是你父亲英魂所寄,更是你寻亲的信物。若因它引来祸端,你舅公、你弟弟、甚至整个白府都可能受牵连。你想害死他们吗?” 这句话如同冰冷的匕首,刺中了权世勋(长子)最在乎的软肋。他挣扎了许久,最终才红着眼,万分不舍地解下那枚带着他体温的弹壳,颤抖着交给了舅公。那一刻,他感觉自己最重要的东西被剥夺了,空落落的,只剩下满腔的委屈和不安。
而在另一处庭院,权世勋(幼子)得知自己将由大小姐亲自点拨,心中涌起巨大的惊喜和压力。但当他想到那个凶巴巴、不搭理自己、还抢走舅公全部眼泪的兄长时,小小的心里又充满了复杂和一丝莫名的失落。
(三)暮色深宅,双影各西东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白府深宅内,琉璃灯笼次第点亮,昏黄的光晕在寒风摇曳的树枝间投下斑驳的光影。
西席小院。
权世勋(长子)穿着不太合身但干净的小厮棉袄,站在院中。舅父张大山喝了药,在炕上沉沉睡去。舅公李老先生正小心翼翼地用一块干净的软布,包裹着那枚刚“收缴”来的、还带着长子体温的驳壳枪弹壳,准备藏入那个装着抚恤金和血令的硬木匣子深处。权世勋(长子)看着舅公的动作,眼神黯淡,闷闷不乐。
护院头目赵奎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院门口,声音洪亮:“小子!跟我走!从今儿起,你归我管了!住护院房那边!” 他的语气带着军旅的粗粝,却并无恶意,甚至还带着一分欣喜。
权世勋(长子)看了一眼昏睡的舅父,又看了一眼还在忙碌的舅公,最后目光落在那即将被藏起的弹壳上,咬了咬牙,一声不吭地跟着赵奎走出了西席小院。他小小的身影融入暮色,走向府邸外围那充满汗味、阳刚气和刀枪棍棒的护院房。他的脚步沉重,带着对新环境的抗拒和对失去“宝贝”的委屈,但眼神深处,却也有一丝对“学真本事”的野望在悄然萌发。
而在通往内宅的回廊上。
权世勋(幼子)抱着他那本厚厚的《武备志》,在丫鬟提着的绢纱灯笼引导下,正走向自己的西席小院。路过通往护院房方向的角门时,他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朝那个方向望去。暮色中,他隐约看到那个穿着不合身棉袄、跟着赵奎离开的瘦高背影,消失在重重屋宇的阴影里。
寒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从两人刚刚交错的地方掠过。
一个向东,走向深宅边缘的武夫之路,带着满身的泥土气息和未驯的野性;
一个向西,走向内宅深处的书香庭院,怀抱着厚重的兵书和沉静的心志。
血缘将他们紧紧相连,将他们汇聚于这乱世深宅。但白映雪冷静的布局,如同无形的巨手,已然将他们推向了截然不同的人生轨道。阶前初识的疏离与尴尬,只是未来更大波澜的序曲。暮色中的白府,灯火阑珊,看似平静的深宅大院下,名为“权”的双子星,已悄然开始沿着各自的轨迹运行,命运的齿轮在无声中加速咬合,发出沉重而清晰的声响。重逢的泪水尚未干透,新的篇章,已在暗流涌动中,悄然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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